他能察覺他嗓音的收緊，好像他不答應，他就要憤怒地發火，或是悲傷的哭泣。總之像一根繃緊的弦，他開口帶來的聲波振動，就要弄斷了。

他沒有動作，聲音也輕:「我們有很多時間，今晚不合適。」

韓毅無言，良久，才垂下自己的雙手。易圓和他在黑暗裡面對面站立了片刻，沒有開燈，回身摸到門把，打開門出去了。

他感覺很疲憊，雖然什麼也沒有做。外面下起了細如牛毛的微雨，他慢慢的，一個人走在路燈下，似乎想了很多，又像腦子一片空白，走著走著就忘了走，停在一盞燈下，仰頭看著燈下飛舞的雨絲。

「剛剛那個好像是小少爺，」司機對後座閉著眼假寐安偉建說，「側臉有點像。」

說話間車子已經開出去好遠，安偉建回頭，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他讓司機開回去，兩人看清那個站在路燈下仰著腦袋看雨的人就是他們的小少爺。安偉建馬上下車:「圓圓？」易圓聞聲回頭，嚇了來者一跳：「怎麼哭了？」安偉建掏出紙巾擦他濡濕的眼睫和面龐的淚，司機在旁撐起了傘。

「沒哭呀，」易圓說，「眼淚自己掉下來。」

「和韓毅吵架了？」

易圓的聲音低低的，聽起來很沒精神:「他和我討論我和你的關係。」

「嗯？」

「我……我覺得很累。」易圓靠在他胸前，悶聲，「沒意思。」

安偉建靜靜抱了他一會兒，雨越下越大了，傘再大也罩不住三個人，他握起他的手腕，溫聲道:「我們回家。」

車子很快開到門口，偉叔上前為他脫去外套時一下子就發現是濕的:「淋雨了？」

「嗯，他有點不開心，」安偉建取來幹毛巾為他擦拭半濕的頭髮，「最近怎麼了嗎？」

易圓好像在出神，任他們擺布。偉叔和安偉建就在他耳邊說話他也聽不見。偉叔說他最近是有點倦，吃東西也不是很有胃口，一個人喜歡趴在窗檯上發獃，他只當他心情不好，並不幹涉。

「多久了？」

「他課業重，也不常在家了，我估計著有個把月吧。」偉叔意識到時間有點長，面色也凝重起來。

易圓喝了薑湯洗了澡，懶懶地打個哈欠，說困了。安偉建在床邊，給他蓋被子:「偉叔說你沒有課都賴床，這可不好。」

易圓不好意思地笑笑，撒嬌說就是不想起嘛。

「明天白先生要來吃午餐，你可不能再睡到那時候吃第一頓。」

「咦，什麼時候約的，我怎麼不知道？」

「我看你光顧著談戀愛了，小傢伙，」安偉建刮刮他的鼻尖兒，「睡吧，明天我來叫你起床。」

「你不上班嗎？」

「嗯…讓我想想，周日偷懶一天，你不會舉報我吧？」

「不會！我給你請假。那爸媽呢？」

「白先生要來他們怎麼會不在？」

易圓發現明天這頓飯湊的人還挺齊，奇怪地問:「明天是什麼日子？」

「周日。」

「好吧，我不賴床，會和你們吃早餐、午餐和晚餐。」

安偉建坐在床邊，感覺到他呼吸平緩，陷入睡眠。他抬眼看一眼時間，悄然開門出去了。令他意外的是，在他早晨五點起床時，從自己的房間窗戶看過來，對面小少爺的房間窗簾已經拉開了，他就趴在窗檯上，看著自己這邊，看到他出現馬上抬手打了個招呼。安偉建皺了皺眉，回以揮手。過了一會兒，從自己家裡來到他的房間，進門卻發現，他打了個哈欠。

「我猜一下，」他說，「你早上醒一段，再睡回籠覺，所以賴床，是嗎？」

「你猜對了。」

「為什麼？」

「我不知道，突然就醒了，然後睡不著，然後又困了。」

安偉建不說什麼，但不給他睡回籠覺：「和我去晨跑。」易圓後悔不已:「早知道不和你打招呼了。」

但是跑步回來也還挺開心，和父母一同吃了早餐，問在白良治來之前，他能不能陪他逛逛街。

安偉建說:「可以，但是要偷偷的。」

「為什麼？」

「你男朋友知道了會不舒服。」

易圓覺得談戀愛很難。還是單身的時候好，想怎麼黏安偉建就怎麼黏，保留睡他的權利。上街，給男友買了禮物，準備過幾天給他送去，聊表歉意——昨天鬧不愉快，也和他自己有關係。

「我不知道他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易圓說，「我也會給他送禮物，配合他所有的小驚喜，我答應他約會，也會主動約他，我真的在認真談戀愛。」

「他期待你喜歡他。」

「這要時間啊，我在試了，」易圓不明白，「而且都是談戀愛，他以契約為條件開始這段關係，和其他以愛啊以錢啊開始的，又有什麼不一樣呢？如果我和方方在一起了，不也是抱著心情這些做那些事情嗎？他還要求什麼？」

「怎麼會一樣呢？」

「怎麼不呢，我送他禮物和他約會，肯定都是希望他開心。」

「我是說，在希望他開心之外，有不一樣的，」安偉建擰開一瓶礦泉水，「對於韓毅，你肯定還希望他對你履行諾言的滿意，但是對於方方，你可能有其他目的，比如保持這段關係，或者更進一步。」

易圓不說話了，他咬著吸管，有點泄氣的感覺。

「如果是相互喜歡的兩個人，在這種你來我往的過程里，可以讓愛更進一步，可以談婚論嫁，討論未來家庭。可是韓毅在你這裡得不到這些，所以他會傷心，會介意得不到的，簡單說，他只是很愛你。」

「他知道那些他管不到，這一點意義也沒有。」說完後他又立即想到，要意義又有什麼用呢？那麼，要有用又有什麼用呢？

總之:「我最近很煩躁，沒有原因。」

「可能是學習壓力太大了，」安偉建安慰他說，「等假期會好一點。」

午餐後小少爺回房睡午覺了，他晚上起得太早，需要一小段補充精力的睡眠幫助他度過白天。

白良治說和關愛孩子的家長們說，看起來讓他不開心的原因可能比較複雜，考慮到他的性格，建議找一個諮詢師或心理醫生聊聊天。因為他現在已經和小少爺是朋友關係了，出於專業度考慮，不會再和他建立咨訪關係。

晚上小少爺睡前，安偉建說：「如果周一我也偷懶，你還准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