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紳扶住陸子熹去撿碎瓷片的手臂。將地上的酒壺踹到一邊。

「去外頭甲板上吧。」葉紳道。

陸子熹看著他紅腫的眼，隨他站起身。

「他來信了，」葉紳邊走邊道，「阮西的通信全斷了。是他的一個朋友從阮西回來時將信帶來的。免得你以為他是個寡情人。他還說，會想辦法回來。」

陸子熹走在葉紳後頭，沒回話。

日光晃得陸子熹眯起眼。

「他在阮西，怕是回不來。」陸子熹道。

葉紳深吸了一口氣。

他想起信里，葉珀的那句：「故鄉逾萬里，不知歸期。」

即使回來，也毫無意義。

「如今這年月，安好與否，同樣使人心驚。」葉紳道，「要做個富貴閑人，怕是只能任人宰割。」

葉紳看向陸子熹，期待從他的眼中一絲波動。

但什麼也沒有。

「你也知道李安閑不是為加稅這一件事兒來的。」葉紳又道。

陸子熹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丁晟在忙活這事。」

「是，」葉紳頷首，「有好大家分嘛。」

陸子熹望著不遠處的小船，道：「我不能出面。如有什麼需要，你著人來找我。」

「痛快呀，陸子熹，」葉紳笑道，「不怕我害了你？」

丁家兄弟正乘小船往青和畫舫來。

丁晏瞧著甲板上的陸子熹，長嘆道：「我厭世了。」

丁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陸子熹穿了一件藕色圓領袍，胸前銀線緙繡的辛夷，花影重疊。

這讓他看上去比往常溫和謙順。

一晃神，還以為站在那裡的，是陸子南。

「呵，你瞧著他，還能說出厭世這樣的話。」丁晟道。

丁晏不答話。

這些日子，白南城上空的日光像盡數被打翻了似的傾瀉而下，落到疏月湖的一片碧綠中。遠處的嶙峋山險也沒能阻止這場相遇。

湖面總是溫順，水色瀲灧。

而陸子熹，恰好在這天水之間。

因為沒能這樣和他站在一起，所以忽然感到厭倦。

厭倦、疲憊。

不知這樣的日子還要持續多久。

如果此時能一起逃走，哪怕是奔向地獄。

「別想著逃走。」丁晟道。

丁晏聳了聳肩，道：「帶著所愛之人做亡命徒這種事，只有大哥做得出來。」

丁晟伸手使勁拍了一下丁晏的腦袋。

「別盯著看了，一會兒不就上船了麼？」葉紳朝陸子熹道。

陸子熹轉開頭，瞥了葉紳一眼。

葉紳搖搖頭，道：「這世間的事兒，當真說不明白。那個前些日子鬧著要出家的人，不知上哪兒去了。」

陸子熹轉身，往船艙去。

葉紳迷糊地盯著陸子熹的後背，道：「陸子熹，你這白玉簪子倒是好看。」

說罷，伸手去摘。

但他腳下虛浮，剛觸到陸子熹的頭髮，便不住往後倒去。

陸子熹立馬回身拉住他，他便拽著陸子熹直直朝水中撲去。

「子熹？！」丁晏朝他喊，慌忙躍入水中。

陸子熹雖然會水，但葉紳在水中慌亂異常，使勁拽著陸子熹的脖子不放，兩人在湖心不停嗆水。

丁晏迅速朝他游去，用力握住他的腰將他提起，蘇府的家丁也陸續下水，將幾人托上岸。

蘇見暘剛到疏月湖邊，就看到的是這樣一番景象。

陸子熹雖嗆水咳嗽，卻不嚴重，丁晏將他攬在懷中十分緊張，一刻不停地拍著他的後背。陸子熹因此彷彿咳嗽得更厲害。

葉紳站在湖邊瑟瑟，臉頰上還帶著潮紅，手裡還緊握著酒壺的蓋子。

丁晟直直看著弟弟，仰面嘆氣。

各府的家丁圍在湖邊，嬉笑私語。

蘇見暘深吸了一口氣，走到葉紳跟前，將手中的斗篷裹在葉紳身上，替他系帶時，咬牙道：「你若下次再敢在我的船上飲酒……」

「要把我推到湖裡去嗎？」葉紳笑著反問。

他那副張揚明媚的樣子，讓蘇見暘將後來的話咽了下去。

「主子，咱快回吧，您身上都濕透了。」啟一朝陸子熹道。

陸子熹頷首，慢慢站起身。

「我送你回去。」丁晏握著他的手，撥開他額前的濕發。

陸子熹握著丁晏的手臂，垂頭道：「不必。」

「可是，」

丁晏還沒說完，陸子熹打斷他道：「你也回府換身衣裳吧。」

說完，他放開丁晏的手，轉身朝馬車走去。

「他身邊有人跟著，有什麼可擔心的。」丁晟道。

丁晏沒有回話，他目不轉睛地盯著陸子熹的馬車。

「我待會兒就回來。」丁晏道。

說完，他快步朝陸府的馬車去。

丁晟沒說什麼，只是轉頭望著湖面。

不過疏月湖不會懂他心中鬱結，只是同白南城每一年的春日一樣，溫順平靜。

丁晏跳進馬車時，陸子熹正換下外袍。他睜大眼，看著丁晏臉上明晃晃的笑容。

「我陪你回府，你那堂弟身量與我相當，我借他換一換就是了。」丁晏道。

陸子熹盯著他半晌，才道：「好。」

丁晏伸手將陸子熹抱進懷裡，「還是月牙白好。」

「什麼？」陸子熹問。

「藕色太溫順，會招人喜歡。」丁晏在他耳邊道。

他輕輕吻陸子熹的耳垂，感覺陸子熹的肩膀在自己懷中微微顫動。

「這天兒雖回暖了，但風吹起來，還是有些涼。回去喝完薑湯吧。」丁晏又道。

陸子熹靠在他懷裡，頷首道：「一起喝吧。」

「也不知葉紳這幾日發什麼瘋，他方才在船上要做什麼，怎麼還把你拖進水裡？」丁晏蹙眉問。

他想起葉紳伸手去探陸子熹發頂的模樣。

「他想拿我的簪子。」陸子熹道，「石臻又來白南城了，他也該瘋一陣子了。」

丁晏摸著陸子熹濕潤的頭髮，嘆了口氣。

等兩人回到陸府時，天色漸暗了。

啟一燒好熱水，在丁晏的灼灼目光中，飛快退出廂房。

陸子熹望著散著熱氣的木桶，咽了咽唾沫。

「你先沐浴吧。」陸子熹道。

丁晏頷首。

隨即轉身拽著陸子熹倒進桶里。

陸子熹望著丁晏的笑眼，道：「你想讓我今日溺兩次水麼？」

丁晏將手伸進陸子熹的衣裳，輕輕撫摸他的腰，低聲道：「我會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