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氣得頭上冒火，耳朵里一陣轟鳴，他自己都聽不太清自己在說什麼，只知道他必須要張嘴：「克羅諾亞，我一直認為你是清醒理智的人類，你睿智聰穎，和其他目光短淺、唯利是圖的愚蠢傢伙不是一路人，如今我也看不到你的這些優點了！你以為把自己的靈魂獻祭給我，換取她福祉的生活，你是英雄嗎？我再也不會碰到你這麼虛情假意的傢伙，為了好聽的情誼丟掉自己的性命！街頭廣場的石像沒有雕刻你的面容真是所有石匠的恥辱，索菲亞看不到你這一番情真意切就是枉費她有那雙寶石一般的雙眼！」

漁夫其實不太明白眼前這個魔鬼在為什麼發怒，不管怎麼看，靈魂現在屬於他，和未來死亡再歸屬他，結果都是一樣的。而幾十年的時間對於魔鬼來說又是多麼短暫的一瞬，他甚至不用感覺到「等待」的存在，就能看到他的死亡，然後得到他的靈魂。既然如此，今天死亡和明天死亡的差別又在哪裡呢？

他願意減少他的等待時間，並且用這一點時間換取索菲亞的快樂，這件事無論怎麼看都應該兩全其美。哈迪斯氣什麼？

「總而言之，」漁夫簡短地說，試圖立刻得到一個結果，「我乞求您的幫助。」

哈迪斯捏了捏拳頭：「休想！」

克羅諾亞頓了頓，再次垂眸：「那麼，您在我身上留下的什麼東西，可不可以去除？」

「幹什麼？！」

「我想，您不喜歡我的靈魂了，我還是趁它尚且有一點吸引力時，去找其他人做交易吧。」

哈迪斯驀然靠近掐住他的脖子，脆弱細小的脖頸在他手下好像一截小木棍。他的眼中燃燒著熊熊火焰，不知是想把他盯著的人點燃，還是想把自己點燃。他掐住了，又控制著自己的力氣，在幾乎算是和自己較勁的過程中，咬牙切齒地說出一句：「沒有人敢要你，你不可能和任何人達成交易。」

漁夫感覺有點窒息，可是湧上心頭的卻是悲哀多於恐懼。他的悲哀滿滿漫過心頭，又漫出眼眶，他情難自禁地嗚咽起來，在窒息的感覺下，加重自己的呼吸不暢感，卻連本能的掙扎都沒有。哈迪斯又一下子放開他，看他邊流著眼淚咳嗽邊問他，為什麼？

「您恨我嗎？」克羅埃西亞雙手撐地，壓不下的悲傷感情在控制他的淚腺和嗓子，他的聲音有點顫抖，對著沙土，問無情站在一旁的魔鬼，「不要恨我……您和人類計較什麼呢？您還是成功從瓶子裡面出來了，原諒我之前那些自作聰明的把戲吧。」

哈迪斯看到他眼前那一片被淚水滴濕的土地，忽然感到一陣心虛。他從沒見過他落淚。淚珠子一滴一滴，像透明的水晶。

魔鬼的心緒平穩了一些，語氣淡下來了：「我不恨你。」

「那麼……」

「我說了你的靈魂屬於我，這不是交換條件。」

漁夫明白了：「我沒有什麼可以和您交換的是嗎？」

魔鬼隨意點頭。這不公平，兩個人心裡都清楚。可是那又怎樣？公平是任何人的規矩，不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規矩。

「我知道了。」漁夫說。

哈迪斯今夜留宿，躺在他床上看他睡覺都皺眉，心下怪不愉快，不由得對那個名叫索菲亞的女人感到惱怒，就是她把自己糟糕的遭遇講給善良的漁夫聽，漁夫才想到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丟河裡不行嗎？魔鬼冷漠地想，總之丟進去的也不止幾個，多她一個又怎麼樣？連自己都保護不好，以後要是生下了女孩，不又是一樣的結果嗎？到那時，又有哪個愚笨的男人去獻祭自己的靈魂呢？多虧人類偉大的犧牲精神，魔鬼千百年來再落魄都總不至於被餓死。

魔鬼第二天在漁夫醒來之前就離開了——關於他為什麼這麼做，這可說不清楚——臨走前給那個聊勝於無的醫生留下信息請他午餐之後來再看看克羅諾亞。

不過很快魔鬼就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感召——他們之間的聯結正在變弱。這種情形往往是不好的預兆，所以他不到午餐時間便趕回來，然後驚愕地發現，漁夫跳河了。

那個俊氣的、眉眼間總是跳躍著陽光，整個小村莊的待嫁女子都暗戀著的勤勞而快樂的年輕漁夫，變成一具冰冷的，面無表情的屍體。

魔鬼漂浮在一群圍觀的人上面，冷冷注視著聞訊趕來並且痛哭的索菲亞，幾乎衝動得錯手把她殺了。

自殺的人靈魂歸屬何處？如此可恥的反社會行為，比用靈魂換取榮華富貴的人們還要下場凄苦，要經歷一切責罰。這很奇怪，但誰在意。魔鬼靠著感應在自殺者雲集的一層地獄裡把他翻出來，面對他空洞的眼神真是火大，把他丟到天使懷抱里的時候差點沒把人摔碎了。

「這將是可愛的寶寶呀，」瑪利亞溫和地說，「你想要他嗎，哈迪斯。」

「當然，他是我的。」

「那你不應該讓他傷心尋死。」瑪利亞把純凈的靈魂放入水中。

「死就死了，丟掉一具腐爛肉體而已，」哈迪斯打了個哈欠，看著水流在靈魂間滌盪，又嘟囔起來，「他真笨，換一個不那麼笨的腦袋給他吧。」

「我只能賜予他美好的品質，雅典娜會很高興你有求於她。」

「真麻煩。」哈迪斯嘴上這樣說著，卻還是動身了。瑪利亞及時提醒：「也去找一找丘比特好嗎，他很快要回到人間，不要被那個毛燥的小傢伙弄錯了。」

哈迪斯做完那些回來，看到一個小嬰兒出生了，太小了，就很嫌棄：「這什麼東西。」

瑪利亞倒是很喜歡——算了，她喜歡所有小嬰兒——她安撫這個沒接觸過嬰兒的魔鬼先生說：「他需要時間長大。」

哈迪斯去確認了一下他們的聯結還在，就離開了，屈尊給雅典娜跑腿，再好好歇一歇、睡個覺，跟著聯結去找人，發現他又長成一個青年人了，和當初把他放出瓶子那樣，是一個健康、開朗，臉上總帶笑的青年人。

不過他很快發現一個問題——對方不記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