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林原以為自己已經從夢裡醒來了，還未品味消化掉方才那場別離帶來的撕心裂肺的疼楚感，幾秒鐘之後他又被甩進了一段記憶里。

血腥味，瀰漫在空氣里的血腥味，彷彿呼吸一次吸入鼻腔里的都不是空氣，而是血霧。

不，現在的他不用呼吸了。

白九林漂浮在空中，能夠清楚明白的看到，一方血紅色的石台上，端正的擺放著一具屍體。

那是他自己的屍體。

周圍沒有人聲，死一般的寂靜，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子淡淡的紅色，這些都應該是血吧？

這是怎麼了？

白九林的疑惑很快被解答了，寂靜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沉重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又一步。

聽不真切是從哪裡傳來的，但是腳步聲越來越響，越來越近，這人是來查看他的屍體的麼。

忽然，在空中飄著的白九林心念所致，一扭頭看向某個方向，看到一個人踏著沉重的步子從血霧裡出現了。

——是祁連。

男人的臉上面無血色，冷漠的很，很快他走到了白九林的屍體旁邊，一動不動，白九林飄過去端詳祁連的模樣。

——心如死灰。

這人的樣子，和躺在那裡的他對比起來，彷彿他才是那個死人。

祁連慘兮兮的模樣，讓他心中鬱結的感覺瞬間煙消雲散，白九林嘟囔著，「哼，活該，誰叫你之前那般言語。」

說什麼兩人本不該相識。

「為何，你還不醒。」

這裡似乎沒有光源，在昏暗的房裡，祁連緩慢的靠近安靜躺在祭台上的屍身。

伸出手又收回手，最後小心翼翼的一點點的靠近檯子上閉著眼睛，彷彿在睡覺的白九林，他半跪在地上，眼睛死死的盯著他。

白九林看到自己身穿的，還是那次記憶里，自己死前的那一身皇袍。

這段記憶難道是接著水晶宮那次的訣別來的？記憶中那時候自己瘋狂吐血，在對著祁連放狠話來著。

祁連伸手觸碰到平放在白九林身側，他那冰涼的指尖，小聲的呼喚道，「子履。」

嘶啞的語調小聲的呼喊著白九林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就像是期待著這個人回答自己一般。

但這又怎麼可能呢？

在他面前的只不過是一具冰冷的屍身。

一具紅粉骷髏而已。

放開白九林的手指，祁連的手順著血紅的衣袖一路往上掃過，手指最後停在了他蒼白的臉上。

祁連用尾指磨砂了一下白九林冰涼的面孔輪廓，手掌輕輕的停在了他的側臉上。

此刻祁連安靜的就像是一座雕塑。

「子履，你太安靜了。」記憶中這個人一直都是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款款而談，風華正茂，而不是這樣一具冷冰冰的屍體。

你是這天下之主啊！商湯之王，不該是這樣的！

「我願做你的妻，願做你的夫，願做你的奴僕，我哪裡都不去了，你睜眼看看我啊，子履。」熟悉的玉佩被祁連從衣兜里取了出來，放到了白九林的手心裡。

白九林敏銳的注意到，原本潔白的鳳鳥玉佩，如今已經變成了不祥的血紅色。

「呵，差點忘記了，如今你是決計不想要我碰你的。」說完這話之後，祁連緊緊的抿著嘴唇，唇角隱隱有血跡浮現，收回手不再觸碰白九林的臉，用手指在空中一點點描繪著他的眉眼。

「你可知……為叫醒你，我血祭了整個九夷族，用盡了長生賦里所有的手段，你卻還是不願睜眼看我，難道，你真想要我血祭整個朝歌才肯睜眼麼？」

是不是人血還不夠多？祭品還不夠？為什麼你還是毫無生氣？！

「醒過來啊，來阻止我，你不是仁德之君麼。用你雙眼怒視我，用這張嘴謾罵我……」說著這話祁連的手指緊接著也掃過了白九林緊閉的眼，還有蒼白的嘴唇。

冰冷屍體的眼簾上殘留著幹涸的血液，被祁連溫熱的人體溫度緊挨著，融化了一些，看起來就像是白九林閉著眼睛在流出血淚。

「你不願回來，可是因為這具身體被我弄髒了？不想要？」

祁連有些歇斯底里的自問自答起來，「還有一個方法!我可以屠戮你的血親，用他們的血肉做容器，把你的魂靈放進去，這樣的新身體就很幹凈了，你說好不好。」

祁連臉上掛著讓人毛骨悚然的笑，用手背輕柔的擦拭著白九林的眼睛，血水在蒼白的臉上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

然後血痕也被祁連用衣袍的袖口一點點擦拭幹凈，但他的袖口明顯更臟，全是血，很快白九林的那片臉蛋都被染成了一片紅色。

「對了，長生不老，我還可以讓你長生不老，這不都一直是你的願望麼。」

站在祁連的身後，白九林看不到男人的表情，但水滴滴落在玉石地板上清脆的啪嗒聲，在安靜的大殿里，十分的清晰。

祁連哭了？

漂浮在男人的身後，白九林抱臂靠著門觀看祁連的動作，不肯上前一步，也不想就此轉身離開。

他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這個男人完全瘋掉了。

聽這個祁連所言，白九林想起這次下地碰到的東西，心底有些發毛。

該不會在這次在這墓室里玩長生賦的那個背後黑手，就是祁連？所以陸連才會對這座墓室也這般熟悉。

現在想來水晶宮的墓葬群原本也是做祭祀的祭壇用，該不會那邊也是祁連搞過血祭的一處遺址？

卧槽，細想簡直可怕。

飄在空中的白九林被自己的猜測嚇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不會讓你死的，就算是走在黃泉路上，我也會把你拽回來。」

此時祁連俯身在安靜的白九林嘴角落下一個輕吻，接著他便跪在他的屍體旁邊，再無動作。

飄著的白九林後退了好幾步離得祁連遠了些，他聽不真切祁連在他的身邊細說了什麼，只是看著這畫面突然感覺心底難受的很。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跪在地上的祁連動了起來，他站起來伸出手，穩穩的將白九林的屍身抱進了懷裡。

這時候白九林才後知後覺的聽到，四面八方傳來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這是身穿鐵甲行走才能發出的聲響。

誰帶兵找過來了？

「妖孽祁連！你害死我父皇不算，連他的屍身也不放過！如今九夷族已滅，你還不快束手就擒！！」血霧之中人影錯錯，一身穿金黃色鎧甲的人，帶著一大群鐵甲士兵呈現包圍態勢將懷抱著白九林的祁連圍了起來。

「呵。」祁連緊了緊懷裡的人，嘴裡哼笑，抬起頭來滿眼都是不屑，「誰敢攔我。」

眼神所到之處，士兵盡皆後退。

「誰能殺此妖人，平安奪回父皇屍身，朕賞黃金千兩，封萬戶侯！」穿金黃色鎧甲的人又發話了。

聽到這話，白九林才後知後覺的回過味兒來，穿的這黃橙橙的傢伙是自己兒子呢？！

按理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但即便是這樣的誘惑擺在眼前，士兵們沒一個敢邁出一步攔下祁連。

「你們，誰都攔不住我。」說話間祁連的雙眼變為猩紅色，往前走了一步，這一腳留在地上就是一個深達好幾厘米的腳印。

嘩啦，人潮褪去，祁連走到哪裡，哪裡都是一道分水嶺一般的缺口。

他一步一步的走到穿著金黃色鎧甲的領頭人身邊，兩人錯身而過，輕輕說道，「他是我的。」

若不是念你是子履骨血，今日定教你血濺當場。

「還愣著幹什麼，還不……」還不攔住他！

這話還沒說出口，領頭人立刻被眼前的畫面驚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原本縈繞在空氣中的血霧像是活了一般，紛紛鑽入人體之中，他帶來的士兵，一個個瞬間被吸幹了全身血液，變成了幹屍，噗通倒地，無聲無息……

整個大殿只剩下他一個人類的呼吸聲。

祁連血色的眸子瞥了他一眼，邁步離開。

白九林搓了搓並不存在的雞皮疙瘩，小心翼翼的跟在祁連身後飄過去。

「兄弟，不，兒子欸，快回家吧，孝心我領了，媽媽叫你吃便當去了。別和這位鬥了，你玩不過的。」

冷兵器哪裡幹得過人形生化武器。

白九林飄著飄著，怎麼的感覺這路好熟悉呢，仔細一看，喲呵，這不就是他和常問現在待著的那間黃腸題湊墓嘛！

再仔細一瞧，這條路不就是那墓道正大門嘛！

轟隆一聲巨響，吸引了白九林的注意力。

原來是走在前面的祁連一腳踢在了墓室牆上，接著一道皸裂的痕跡在牆體上蔓延，下一秒，整個牆倒直接坍塌了下來，將後方的祭台和墓室內部隔絕開來。

「原來這墓道是你弄塌的。」白九林摸著下巴嘖嘖出聲。

「這樣便不會有人來打擾我們了，呵，想不到你為我修築的墓，最後卻是你自己睡進來。」祁連看著懷裡的白九林，說起話來，就像是在和他對話一般。

「放心，不會真讓你在這麼寒磣的地方休息的。」祁連理了理白九林有些散亂的髮絲，痴笑著。

「你若當真要沉眠——這天下都該做你的棺槨。」

白九林嘆了一口氣，瞥了一眼祁連，「人都死了，這又是何必。」

白九林知道祁連這樣做是為了隔斷後面追來的人，也是為掩人耳目，裝作兩人已經被封閉進與世隔絕的墓室里，只待等死了。

這行為可信度還蠻高的，祁連想要拉著白九林一起合葬，所以搶了屍體來自己的墓里。

接下來該是帶著人，不是，是帶著他的屍體一起從密道出去了吧？

祁連摟著一具屍體還在碎碎念著，白九林捂著耳朵不想聽，越聽心臟越難受，一路上跟著祁連散步似的到了主墓室。

還是熟悉的地方，熟悉的樣子，棺槨蓋子還是沒有蓋上的模樣。

祁連將白九林的身體安放在棺槨旁邊，自己伸手到棺槨內部去，似乎是在找尋機關？

手上的動作戛然而止，他從棺槨里取出了一枚玉簡，上書歪歪扭扭的寫著一排字:【吾知其仁愛天下，特賜天巫祁連之墓————個屁，此人盡在朕的網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便是子履給他留的墓誌銘了，真是頗有他的風格。

「呵呵呵，哈哈哈哈。」祁連手握著這玉簡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便從眼角滑落，劃過臉頰的竟是紅色的血淚。

忽然，祁連嘴裡噗的吐出一大口鮮血，雙手扶著棺槨外壁，喘息了好一會兒，氣息才平復了下來。

白九林看到棺槨中原本放著一套上好玉石做成，雪白的發著光的金縷玉衣，在沾染了祁連吐出的血之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的變成血紅色。

祁連咳嗽了一會兒，神色溫柔的看向靠在棺槨旁邊的白九林，伸手進入棺槨內，扒拉開那間礙事的金縷玉衣，露出下方一整塊刻字的棺木底板。

接著祁連的手指飛快的在幾個有字的的地方按壓，咔嚓一聲之後，旁邊的棺板打開了，祁連將棺板的洞掰開了些，又返身回來抱白九林的身體。

飄著的白九林看見了祁連按下的那幾個能夠打開暗門的字。

——吾愛祁連。

那幾個看似毫無意義的哈哈哈，原來是這個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分別是，1、5、5、6。第一段『吾知其仁愛天下』，分別取第一個字【吾】，第五個字【愛】，下一段『九夷天巫祁連之墓』，取第五、六個字【祁連】，既組成通關秘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