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晚風皆過客(下)
小說: 年齡差的一百種玩法 作者:冯寞 字數:7734 更新時間:2020-04-22 19:3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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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中旬大學生就開學了,臨走前一天晚上,兩人去湖邊看夜景。
夜燈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泛著細碎的光暈。兩人挨著坐在長椅上,一人拿著一罐冰啤酒。
「你寒假還回來嗎?」
「不好說。」
「哦。」林岸不再說話,低頭喝酒。
商川看他一眼,「怎麼,心情不好?」
林岸沒搭腔。
商川「嗯?」了一聲,湊近看他。
林岸不情願地抬起頭,眼裡霧蒙蒙的,不知道是酒氣還是水汽。
「你……」
「我捨不得你。」林岸悶悶地說。
商川一顆心驀地一軟。他捏了一把林岸的臉蛋,笑著說:「那我寒假回來,行吧?」
林岸這才露出了一絲笑模樣。
同樣都是一罐酒下去,商川什麼事兒沒有,林岸卻已經小臉通紅,神志不清。清醒時不敢做的事,喝醉了以後倒是大膽得很。他軟軟地靠在商川肩上,抱著他的胳膊一通胡言亂語。
商川也沒料到會是這樣,一時間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
「我……以後會……考、考上……你……那個大學……」
「嗯,Z大是不錯,可以報。」
「女朋友……沒什麼好的……嗝。」
「以後你也會有的。」
「我,我好捨不得你……」
「我寒假就回來。」
「哥……」
「在呢。」
「……我……喜歡你。」
這句話說得很小聲,商川沒聽清,便湊近了問:「什麼?」
林岸頭一歪,徹底睡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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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覺醒來,林岸只覺頭痛,關於昨晚的記憶,僅止步到他和商川一起喝酒,後面的事情就記不太清了。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他要送商川去車站。
他看了眼時間,幾乎是從床上彈了起來,臉都沒洗就衝出了家門。
等他到小賣部的時候,商川已經走了。
「剛走不久,你現在車站估計還能趕上見一面。川川說你今天估計起不來,就沒等了。」老闆娘笑著說。
林岸道了謝,風一樣地出門了。
熟悉的街道忽然變得格外地長,他拼盡全力蹬著車子,直接好超過幾輛電瓶車。
「剛剛那是林家那小子?」
「是吧。」
「怎麼老是風風火火的,也不知道注意安全。」
「下次看見老林跟他說說唄。」
……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終於趕上了。
人群中,那一抹櫻花粉分外顯眼。
「商川!」
聽見聲音,高挑的青年回頭,驚訝地看著向他狂奔而來的少年。
林岸跑得太快一時難以剎住,整個人幾乎是沖商川撞了過去。商川晃了一下,接住他,熟悉的味道直衝進林岸的鼻腔。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抬起頭,才發現自己居然將一頭汗都蹭在了他雪白的襯衫上面。
「對不起……」
商川摸了摸他的腦袋,同樣摸到一手汗。
「沒事。謝謝你來送我。」
清晨的陽光落在肩頭,他穿著白襯衫站在出站口,神情專註而溫柔。身後人來人往,在這一瞬間都淪為了背景,唯有微笑著的他是真實的,就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林岸忽然想起什麼,忙道:「你手機號多少?」
「帶紙筆了嗎?」
林岸臉一白:「沒有……」
商川笑了:「那我口述,你能記住麼?」
「能!」
商川清晰地吐出一串數字。
林岸支楞著耳朵,恨不得將這串數字刻到骨頭上。
「去縣裡的車要發車了,還有沒有人?」
商川低頭看著林岸:「哥哥要走了,你回去之後好好學習,順便留意一下那個張淼,要是那幫人再來找她的麻煩就報警,知道嗎?」
林岸拚命點頭。
「嗯,那我走了。」
林岸張了張嘴,半晌才憋出一句:「保重……!」
商川拉著皮箱往外走,聽見這句話也沒有回頭,只是擺了擺手錶示知道了。林岸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緊繃著的身體驟然放鬆下來,這才發覺整個人早已經脫力了。
等車完全開走,林岸轉身,慢慢地往外走。
天氣晴朗,萬里無雲。林岸蹬著車子,在心裡一遍遍地重複那一串電話號碼,生怕記錯一個數字。
遠處的廣播站正用大喇叭放著歌,聲音隨著風吹進耳朵里,女歌手用溫潤的嗓音唱著:
還未戒掉,他留下給我那動魄驚心,還未成熟得當有過便無憾……
寧為他跌進紅塵,做個有痛覺的人。為那春色般眼神,願意比枯草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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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商川,林岸的生活就又回到了原來的樣子。從早到晚待在家裡,看看漫畫,看看電視。沒有人可以聊天,也沒有人再願意聽他那些偶爾冒出來的新奇的想法。
他從床上坐起來,透過泛舊的窗往外看。夜空月明星稀,有蟬鳴從不知名的地方傳來。
之前也是這樣的夜色,他和商川並排躺在他家的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商川會說一些他高中和大學的趣事,說外面世界的事物,說得林岸心底充滿憧憬。他喜歡聽商川說話不僅僅是因為他說的內容妙趣橫生,更是因為,這是從他嘴裡說出的話。那就意味著,都是他所聽過看過經歷過的。所有關於他的內容林岸都感興趣,他迫切地想要了解這個人,想知道他的一切,想靠他更近一點。
商川才走了不到一天,他就已經想他想得不得了了。
這一年林岸才剛滿十四歲,哪裡承受得住這樣強烈的思念,掙扎片刻,他還是摸索著下地,輕手輕腳地來到父母的房間。月光下,兩部手機靜靜地躺在桌子上,充著電。
林岸悄悄地將林爸的手機夠過來,因為此前沒做過這樣的勾當,他的手微微發著抖,心臟怦怦地跳。
回到房間,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給自己做了無數遍心裡建設,這才點開簡訊的圖標。
因為太過緊張,再加上不太熟練,短短幾個字愣是打了十多分鐘,等到順利發出的一刻,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出了一腦門子的汗。
才過幾秒鐘,手機輕輕震動了一下,那邊已經回信了。
——哥,你到了嗎?
——還沒有,明天中午才到,你怎麼還沒睡?
林岸捧著手機瞧了半天,嘴角的笑容怎麼壓也壓不下去。
由於打字太慢他擔心商川等太久,就儘可能地說得簡短一些:「想你。」
少年人的心意總是如此的熾熱又直白,林岸抿了抿唇,臉頰有些發燙。
那邊又是很快就回信了:「嗯知道了,已經很晚了,早點睡吧。」句末還加了一個微笑的顏文字表情。
林岸瞬間就被這個微笑治癒了,他想了想,回覆道:「好,晚安。」
「晚安。」
本來談話到此就該結束了,但是林岸實在是捨不得,於是又多餘地發了個「嗯」。這一次商川沒有再回。
他做賊一般地將手機放回去,回到自己的床上抱著被子滾來滾去,心情飛揚。
接下來的幾天林岸食髓知味,每天半夜都要給商川發簡訊,有的時候商川回得很快,有的時候商川睡著了沒看見,知道他用的不是自己的手機,也就幹脆不回了。林岸很珍惜他回覆的時刻,總是絞盡腦汁地從一大堆廢話中篩選出最想說的幾句,後來幹脆買了個筆記本,把想對商川說的話都寫下來,等發簡訊的時候挑著跟他說。
才過了半個月,本子就已經寫了二十多頁,像日記似的,全是他的碎碎念。
「哥,今天天氣可好了,想出去玩又不知道該去哪兒,你那邊天氣好嗎?」「哥,聽說你們大四要寫畢業論文了,那你以後是不是會特別忙?」「哥,我媽今天又買了一袋櫻桃,特別好吃,想給你嘗嘗。」「哥,明天我們就要開學了……」
他想要將自己生活的一點一滴全都分享給他,想親眼看到他對這些事情的反應,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有一天會有這麼多的話想說。
14
新學期開始了,發了新書的當晚,林岸特意買了幾張書皮紙,將所有的課本都仔仔細細地包上了書皮。林媽看得嘖嘖稱奇,以前丫的課本用完了都跟被狗啃似的,怎麼現在突然就精緻起來了?
林岸也不解釋。他不會告訴任何人,是因為他在商川家見過了商川國中時候的課本,每一本都包得仔仔細細,連個起皺的邊角都沒有,若不是裡面滿滿的筆記,他甚至會以為它們都是全新的。
一想到商川也曾這樣做過,他就充滿了幹勁。他學著商川包書皮,學著商川把校服洗得幹幹凈凈,學著商川坐直了認真聽課,還特意買了一本行書字帖,每天晚上寫完作業都要花半個小時練字。因為商川就寫得一手漂亮的行書。
連老師都禁不住在課上誇林岸的進步,告訴其他同學,已經初三了,就得這種態度才行。林岸微微低下頭,嘴角輕輕地翹起來。
除此之外,他也按照商川囑咐的,特別留意了張淼。好在,現在的她找了兩個女生結伴上下學,再也沒有被圍堵過。
說起這個,倒是有件事值得一提。也許是因為暑假的事情,這學期張淼在走廊碰到林岸的時候都主動打招呼,有一次他沒吃飯,她還主動把自己的麵包給他。
林岸不太擅長處理這種男女生關係,就找機會在簡訊上向商川請教。商川說,不用太緊張,自然友善一點就好了,當然最重要的是要有風度,沒事讓著女生一點。林岸謹記在心,又想,他肯定就是這樣的吧?那麼溫柔的一個人。於是在下次碰見張淼的時候,他回想著和商川的第一次見面,露出了一個溫和的微笑。
張淼一怔,磕磕巴巴地打完招呼,轉身就跑了。
結果晚上放學時她又出現了,等在三班門口,在林岸出來時攔住他,小聲問他以後放學要不要一起走。林岸覺得反正也是順路,就同意了。從此之後就是四個人一起了,一人一輛腳踏車,另外兩個女生在前頭,林岸和張淼在後頭。
她們經常會起鬨,開一些放肆又沒有惡意的玩笑,每每這時張淼總是會板著臉叫她們不要鬧,回頭再小聲地跟林岸道歉,林岸被她們搞得有些不自在,但是一想到商川說的要有風度,便搖搖頭不作計較。
臨近年底,無論是林岸還是商川都開始為了期末考試而繁忙,將近一個月沒有發過簡訊。林岸其實有一肚子話想對他說,但是又擔心太晚了會打擾到他,便也只能繼續在本子上碎碎念了。
考完最後一科,天空中已經飄起了雪花。林岸抬手接住一片,內心雀躍。
從暑假商川上車的一刻他就在期盼著這一天。
然而,大學放假要比國中晚上很多,林岸這邊期末成績都出了,商川還沒考完。他把成績單拍了照發給商川看,商川回:「幹得漂亮,小夥子,回去給你獎勵。」
「是什麼獎勵呢?」林岸在本子上寫,「其實也不重要,你回來就好了。」
「我最想你了。」他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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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直到了一月底,商川都沒有回來。林岸等不及,就冒著風雪跑到小賣部去問。老闆娘告訴他,商川還在學校處理什麼學生會的事情,要年前才能回來。
林岸怏怏地回到了家,趴在書桌上一動也不想動。
終於,在年三十的晚上,商川回來了。林岸得了消息立刻就想去找他,但是被林媽攔住了。
「大年三十兒亂逛什麼,想找他玩明天再去唄!人家剛回家現在肯定累著呢,你別去打攪亂。」
林岸實在難以忍受胸腔里那快要溢出的思念,但最終還是生生地剋制住了。因為林媽說商川這次沒搶到票,在火車上站了一天一宿,正累得不行呢。他想也是,自己不能那麼不懂事,這種時候去打擾他。
那好吧。他想,打個電話也好。
於是,剛過十二點的時候,他走到窗邊,看著漫天煙火,給商川打了新年的第一個電話。
「小孩兒?」
「是我,哥,新年快樂。」
商川輕輕地笑了:「新年快樂。」
聽得出來,他的聲音中透著濃重的疲倦,林岸明知道不應該說太多,卻還是控制不住地拉著他說了四十多分鐘。到最後商川連著打了五六個哈欠,他才依依不捨地掛了電話。
還手機的時候林媽正在包餃子,看見他時奇怪地問了一句:「你臉怎麼那麼紅?」
林岸幹咳一聲,不自然地拽了拽衣領子:「太熱了。」
第二天林岸早早地醒來了,與此同時,他也收到了一個噩耗——他姥爺快不行了。
「快,收拾收拾東西,咱得去見你姥爺最後一面。」林媽一雙眼睛紅腫得像核桃一樣,林岸呆立在原地,半晌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直到被拽上車,直到兩邊的風景開始倒退,他才忽然緩過神來。
「媽,媽!」他含著眼淚拽著林媽的衣袖,張了半天嘴,只能喊出「媽」這個字。
林媽一把將他摟到懷裡,眼淚成串兒地往下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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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姥爺的葬禮辦完,他回到家的時候才知道,商川已經走了。
這個寒假,他們到底是沒有再見上一面。
老闆娘把商川給他準備的獎勵轉交給他,一個精緻的小盒子,裡面靜靜地躺著一塊木質的吊墜,刻著一個飄逸的「林」字,用黑色的細繩栓著。
林岸將它小心地拿出來,捧著嗅了嗅,然後攥緊了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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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下學期,兩人聯繫得愈加少了。他為中考忙得焦頭爛額,商川也在忙著寫畢業論文找工作。本子越寫越厚,簡訊卻越發越少。
中考成績出來,他順利地過了實驗中學的實驗班的分數線。為了獎勵他,林媽給他買了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機。拿到手機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商川發簡訊告訴他自己的信號。商川很晚才回:「知道啦。」
林岸盯著那三個字看了很久,遺憾地想,要是以前的那些簡訊都留著就好了,總覺得失去的不僅僅是幾條簡訊,而是其他什麼更為重要的東西。
商川不在,暑假也就沒有了意義。反正假期還長,他幹脆找了份飯店的工作,每天早出晚歸,學到了不少與人交往的技巧。有時候辦婚宴,後廚需要人幫忙,大家都以為這個還未成年的什麼也幹不了,沒想到林岸袖子一挽,利落地處理起食材來。
分開得越久,林岸將越發現,商川真的教給了他很多東西。這些東西將他從一個孤僻彆扭的小孩慢慢地變成穩重清雅的少年,他身上的每一分改變都與他有關。
新學期,林岸驚訝地發現,張淼居然成為了他的同班同學。整個班級里他只認識她,她也只認識他,兩人自然而然地成為了關係熟稔的好友,也是從她口中他才知道「同性戀」這三個字。
聽見這三個字的一瞬間他只覺皮膚大腦都像是過電了一般,有什麼隱藏在雲霧之中的東西驟然變得清晰起來。
張淼見他臉色發白,關切地問:「你怎麼了?」
「沒事。」林岸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
……是嗎?
……是吧!
不是愛,又是什麼呢?
可如果真的是愛,自己又該怎麼面對他呢?
有畫面驀地在腦海浮現,是那年坐在他對面的商川,用那樣溫柔的語氣說,她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女孩子。
他顫抖起來,涼意自腳底一路攀升到腦皮。
多像是一個卑劣的第三者,試著插足到別人堅不可摧的感情里,以卑微又惡意的姿態妄圖奪取本該屬於另一個姑娘的光和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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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岸再也沒有找過商川。
他將手機關機鎖好,一個禮拜才拿出來一次,平常就專心沉浸在書本里,讓自己變得很忙很忙。偶爾也會收到商川發來的簡訊,他簡短地回覆過後,再次把手機收起來,一來二去,商川也不再主動聯繫他了。
高中三年,他拼盡全力讀書,終於在聯考時候取得了一個不錯的成績。
六百零三分。
雖說離清華北大還遠,但是報Z大是綽綽有餘的。
他毫不猶豫地報了Z大。
問過他的志願後,張淼也把志願改成了Z大。林岸看向她,她笑著解釋說因為她也喜歡Z市,聽說那裡有很多好吃的。
報完志願,林岸一身輕鬆。他獨自走進理髮店,把頭髮染成了櫻花粉。
「差點感覺。」他皺了皺眉,指向後腦勺,「我還想在這裡扎個小揪揪。」
理髮師笑著說:「那還得再等一陣子,你這個頭髮太短了,現在還扎不起來。」
聯考後的暑假足足有三個月,林岸再一次找了家飯店打工,賺了幾千塊錢,留一半給父母,剩下的都給自己買衣服了。開學那天,他扎著粉色的小揪揪,穿著雪白的襯衫,成為了校園裡一道靚麗的風景。
學校是商川讀過的學校,專業也是商川所學的專業,他手插著兜走在石板的小路上,覺得自己從未離商川這麼近過。
這條路他一定走過很多次吧?
這條長椅他坐過嗎?
圖書館他一定經常去吧?
……
他漫無目的地逛著,不著邊際地想著。
「那個,」有女生向他靠攏,「同學,我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嗎?」
他腳步一頓,微笑著說:「不好意思,我不用微信。」
就在這時,另一個女聲在不遠處響起。
「林岸!」
他回頭,張淼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大步向他走來。
「拿著。」她將行李箱往他手中一塞,一把拽過他的胳膊。林岸哭笑不得地被她拉著,還要接受她的盤問:「剛剛那個女生是誰?」
林岸很無辜:「不認識,要微信的。」
張淼微微眯起眼睛:「那你給了嗎?」
「沒有。」
「這還差不多。」女生的嘴角翹了起來,好心情地道:「先送我去宿舍,等下請你喝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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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出色的長相和沉穩的性格,林岸順利透過了學生會的選拔,整個大一都在為會裡的事情忙碌。大一下學期的時候張淼找了個男朋友,是大他們一屆的學長,長得很一般,但是人風趣幽默,很會討小姑娘歡心。
林岸覺得這人看起來不太靠譜,但是張淼說什麼也要跟他在一起,他阻攔不得,也就放任了。
結果大二下學期張淼就哭著跟他說,她要跟那男生分手。
林岸擰著眉坐在她對面,一言不發地聽她哭訴。
「我真的受不了了,他心裡明明有喜歡的人,為什麼……為什麼非要和我在一起?林岸……我真的太難過了。」她仰頭灌下一大口酒,眼淚順著脖子流進衣服里。「為什麼?為什麼我永遠晚來一步?為什麼……為什麼我喜歡的人心裡永遠有別人?」
被某句話戳中了,林岸頓了頓,也給自己滿上了。
「他是這樣,你也是……我到底是做錯了什麼啊?」
林岸手指一僵。
醉酒的張淼已經無所顧忌,掩藏了多年的心事此時就這樣不管不顧地說了出來:「你知道嗎,林岸,我從國中就喜歡你,一直到大學……可是你呢?林岸,你心裡有人,對不對?她是誰?我想知道……我真的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讓你這麼多年念念不忘……」
林岸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悶頭喝酒。
張淼自言自語半天,忽然抬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是國中時候的那個人,對不對?是那個染著粉頭髮的,對不對?」
林岸臉色一變,立刻道:「不是!」
然而這異常的反應已經說明了一切。
張淼眨了眨眼,聲音輕得虛幻:「想不到,我竟然輸給了一個男人……」
林岸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不是。」
他一字一頓地說。
「他不是同性戀。」
張淼怔住。
林岸盯著她,無比認真地說:「只有我才是,與他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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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那之後,林岸就疏遠了張淼。如果是普通朋友倒沒什麼,關鍵是他已經知道了張淼對自己有意思,而自己又不可能回應她,一直糾纏不清不是耽誤人家姑娘麼。
張淼也沒有再糾纏他,林岸又回到了孤身一人的日子。
現在不再是他渴望與人交往,而是別人渴望與他交往,而他避讓三分。
聽家裡人說,商川也在這座城市裡工作,但是三年過去了,愣是一次都沒讓他遇到過。偶爾失意的片刻,林岸也會控制不住地給他發一條簡訊,但全都石沉大海了。
也許他已經換號了,也許他看見了也不想回。
大三匆匆過完,暑假的前一天晚上,他收拾行李時發現了一件灰色的短袖,是聯考完的暑假買的,一次都沒有穿過。
他沉默著換上,走到鏡子前,調整了半天表情,成功地露出一個柔和的微笑。
此時的他,多麼像那年的他。
他是那樣的仰慕他、渴望他。得不到他,他就把自己活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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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四那年,陸續有很多企業來Z大招人。林岸挑了一個感興趣的去面試,很快就透過了。離校的那天張淼來送他,好久都沒有說過話的兩個人面對面站著,對於離別的傷感遠勝於尷尬的情緒。林岸最終還是抱了抱她,道一句,保重。
張淼紅了眼圈,說,保重。
林岸找的工作在N市,離Z市很遠,登機的那一刻,他想,這一次,他和商川之間,是真的再無瓜葛了。
但其實,那根名叫緣分的線早就斷了,斷在2012年的夏天,斷在客運站的那個背影,斷在廣播站放的那首歌里。
於商川而言,他不過是匆匆過客,於他而言,商川足足佔據了他生命中的半壁江山。
這和電影里演的不一樣。
電影里的主角明明都是那樣熱烈地愛過恨過、哭過笑過,哪怕最終沒能走到一起,那些轟轟烈烈的曾經也足以懷念。而他呢,甚至連一句喜歡都不曾說出口。
原來最遺憾的從來都不是那些爛俗又跌宕的橋段,而是那些曾經最最重要的人,不知何時已經慢慢走遠。驀然回首才發現,遠在天邊的不再想去追逐,燈火闌珊處也早已空空如也。
從未擁有過,卻彷彿已經失去千次萬次。
22
和他結婚的妻子是相親認識的,長得素凈,笑起來神色柔和,第一眼就讓他心中一動。
最重要的是,他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他。
他覺得這樣很好,就利落地應了下來。
婚禮上,她穿著潔白的婚紗款款走來,司儀激動的聲音陌生又遙遠。
「林岸先生,你願意娶王琳琳小姐為妻嗎?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林岸站在原地神色木然,好似靈魂已經出竅。
司儀愣了一下,看向他對面的新娘,新娘微微皺起眉,瘋狂地沖他使眼色。
他堪堪回過神來。
「我願意。」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林岸微笑起來,一滴淚無聲砸下。
23
——林岸先生,你願意和商川先生結為夫妻嗎?無論貧窮還是富有,無論疾病還是健康,都愛他、照顧他、尊重他、接納他,永遠對他忠貞不渝,直至生命盡頭?
——我願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