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說的那樣開心，神飛色舞。狗兒默默聽著，很希望他一時手抖多給自己兩個餛飩。

但店家只多撒了一把蔥花扔到碗里。

狗兒厭棄的癟嘴，坐到輕江水身邊，把餛飩推給他，輕江水沒有吃，只是伸手摸了摸狗兒的腦袋。

狗兒說：「你快吃吧，師父，再不吃就泡爛了。」

店家很不樂意的說：「怎麼會呢！我這面都是自己和的。」

狗兒懶得理他，只說讓輕江水快吃，他自己坐在一邊，安安靜靜的守著。

店家還在喋喋不休的說著。

狗兒覺得很煩，不耐的聽著雲王爺和容郎的故事，最後在店家唏噓的感喟中結尾：「世上有情人，總是不能長久。」

狗兒不解，覺得奇怪：「怎麼會呢？」店家不知道，但是狗兒可是知道的，雲階月和容華已經再續前緣，要永遠在一起了。

店家似乎很高興狗兒接他的話：「小娃娃，你懂什麼？世上什麼都是不能長久的，當然，除了我的餛飩，我的餛飩會是天底下永遠的美味。」

「瞎說。」狗兒蹙眉：「你一個凡人，能活多久？怎麼敢說永遠？」

店家並沒有因他的話羞惱，反而哈哈大笑，又盛了一碗餛飩放到狗兒面前：「吃吧，我請你。」

狗兒卻不好意思，去看輕江水。

這對師徒，師不像師，徒不像徒。輕江水從沒教養過狗兒什麼，任由狗兒像一株野草恣意生長。

店家又說：「因為我有兒子。」

狗兒說哦，那又如何？

「那就相當於有了傳承。」

狗兒不屑的辯駁：「可要是你的兒子不想賣餛飩了呢？又比如，你的孫子他突然想去做燒餅了呢？」

店家哈哈一笑：「你說的也有道理。」

什麼跟什麼呀，狗兒想。

「但有一點是不會變的。」店家表情溫柔了一點，愛惜的擦擦他的鍋台：「餛飩，是我們家的本，是根。」

狗兒聽不懂。

「就像你問我的，雲王爺和容郎的故事，雲王爺是前朝的王爺，那時候盛行男風，王爺有男妻也不是什麼稀罕事，只可惜，容郎是沒根的。」

狗兒聽了他一番有根沒根論，很是糊塗。

「他命里就一個貴人，就是雲王爺。」店家笑：「執拗了，往裡鑽的太深了，人都傻了，這個時候，我要是容郎的爹，就啪啪扇他一個大嘴巴子，屁的王爺，跟我回家賣餛飩去。」

狗兒跟著店家傻笑，覺得特別有意思。

輕江水說：「狗兒，我有點事要去辦，你先回客棧吧。」

狗兒奇怪的看輕江水，說：「我跟你去呀，師父。」

輕江水只搖搖頭。

他起身，慢慢走開了，把頭上的冪籬摘下來，隨手一扔，不管不顧的繼續向前走，不知自己以淚流滿面。

「等攢夠了錢，我想打個銀項圈，給我兒子戴脖子上，吉利，身上有了重量，老天爺就不會把他從我身邊帶走了。」短衫男人蹲在地上，跟人嘮嗑。

「那我回頭也給我姑娘打一個，回頭當做嫁妝也好啊。」

輕江水聽了，默默走著，看到銀樓兩字，他鬼使神差，頭腦一昏的走進去，顛三倒四的想著很多，卻什麼都沒想明白。

掌管，小廝都看呆了，掌管半響說不出話來，強忍著把舌頭捋直了，說：「姑娘，你要點什麼呀？」

輕江水淡淡回頭，眉目如畫。

掌管就又說不出話來。

然後，輕江水眨了一下眼，有些疲倦的問：「沒什麼。」

他剛要走，卻忍不住回頭：「你們這，有沒有金項圈。」

老天爺，哪路的神仙都好。能不能聽聽我的願望？

神吶，別把狗兒從我身邊帶走。

輕江水拿著紅木盒子，慢慢走著，想是自己是真昏了，昏了腦袋，竟然想要跟神去行賄了。

這條路，輕江水自己都沒走明白。時間一到，塵歸塵，土歸土，該走的，不會留。

可他只是太寂寞了，寂寞到，哪怕強留，逆天而為，要遭報應，也想有個人陪著他。

狗兒一旦知道了，輕江水的別有用心，又怎麼會不恨他呢？

輕江水把盒子抱緊了一點，心裡存了一點點僥倖，也許，他永遠不會知道呢。

這樣就好。

「師父？」狗兒剛把包袱收拾好，見輕江水回來，很高興的說：「師父，我們這次可以走了吧？」隨後，他怔住，受了天大的驚嚇：「師父，你……你的冪籬呢？！你為什麼不戴了？」

輕江水輕輕一笑。

狗兒覺得渾身都發燙了，無處躲避似的左顧右盼。

「我不想遮著了。」輕江水說：「我覺得，我也不會活太久，幹脆在這有限的時間裡，隨心所欲。」

狗兒聽不得，皺眉，一字一語鄭重糾正輕江水：「胡說，師父，你是最有福氣的人，一定會長命百歲，等我長大了，會好好孝敬你。」

輕江水：「你現在也很孝敬我了。」

狗兒靦腆的一笑，剛想起來，從懷裡掏出那對從墓里拿出來的小鈴鐺：「這個，應該是雲階月的，師父……你怎麼了？」

輕江水臉色聚變，手中紅木盒子摔到地上，他怔愣著，似乎明白了什麼，然後笑了笑，對狗兒說：「不，現在它是你的了。」

「怎麼會呢？」狗兒說：「我又不喜歡這些，給我也沒用。」

輕江水有無限溫柔，慢慢蹲握住狗兒的手：「聽我說，狗兒。」

狗兒從沒有見過輕江水這幅樣子，於是呆愣愣的點頭。

「有一天。」輕江水說：「你會手持軒轅劍，斬下天下最壞最壞妖怪的頭，到了那一天，你不要怕，手起刀落，就結束了，狗兒，你會成為英雄。」

狗兒一臉茫然，隨後使勁搖搖頭，嫌棄的把鈴鐺扔到地上：「我只要和師父在一起就夠了，天下最壞最壞的妖怪跟我有什麼關係呢？師父你這樣厲害，絕不會叫這個妖怪叼走，那我為什麼要斬掉它的頭？我從來沒殺過什麼，從前不敢殺，以後也不想殺。」

輕江水只是緩緩的，笑了。

笑容里，有無盡的悲傷和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