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落過雨的味道
小說: 師父他總是冷冰冰 作者:苏家寡人 字數:2238 更新時間:2020-05-05 06:47:56
狗兒注意到地上的鈴鐺,顫了顫。
許是所有悲劇的開始,都先有預兆。地上的鈴鐺發出顫慄的悲鳴,一切天搖地晃,狗兒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受了傷的鳥,拚命保持平衡不叫自己墜落,可他還是摔下去了。
狗兒一屁股摔到地上,輕江水卻慢慢站起來,他站起來的動作極慢,好像要甩掉身上所有的脆弱,悲天憫人。他看了狗兒一眼,然後轉過身去。
輕江水的背脊很直,直的像把一節節骨頭都緊緊的縫在一起,好不給自己有一絲機會彎下腰。
狗兒覺得害怕,是對未知事物,不知道要發生什麼時,而感到恐懼。
他呼吸加快了,可能是因為輕江水剛才莫名其妙的那些話,英雄……妖怪……
生和死。
長久地……長久地……沉默,闃寂過後,客房的門被推開了。
狗兒看到,是穿著一身黃色衣服的人。這男人長得有些高,很俊朗。他的面容鑒於慈悲和嚴酷之間,他有跟常人不同之處。
但狗兒說不出是什麼不同。
這個男人的衣服的顏色很特別,狗兒想起了每朵花里的花蕊,淡淡的黃,透露出一絲溫馨,一絲坦誠相見。
狗兒看見輕江水握緊了拳頭,然後以一種漠然的語氣開口,他說:「師兄。」
豐年看輕江水,他的嘴唇翕動著,可最後卻緊緊抿住了。他竭盡全力控制著自己把一些不該說的話說出來,這使豐年很辛苦,他一辛苦……就想到這幾年來替輕江水背過的鍋。
他並不是個聖人。
從哪方面看,輕江水都算背叛了他。
豐年那麼信任輕江水,就像他信任身邊的每一個人一樣。
只可惜,他的信任,總像一顆甜棗。被人含在嘴裡,嚼吧嚼吧,食之無味之後吐出的棗核。
這讓豐年難受。
於是,豐年忽然覺得在他面前的輕江水就像個外人,像個無足輕重的陌生人。他忽然就原諒了他,原諒了自己對他曾有過的所有信任。
豐年對輕江水笑笑:「小師弟,你近來好不好?」
輕江水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輕輕別過眼去。
豐年從問候開始,他要步入正題了。他朝輕江水說:「你是頭一個讓我突然明白,信任和喜歡原來不會愈來愈濃烈,還有可能一天,一天,消耗殆盡。」
輕江水看著豐年,沒有說話。
豐年對他說:「我曾對你那麼好……像一個兄長對弟弟的疼愛,我對你的喜歡,超過了對每一個小輩。可你是怎麼對我的呢?你對我簡直就像對一個陌生人一樣,在你自己的利益面前!你一腳就把我踢開了!輕江水,你覺得我沒心是不是?」
輕江水無動於衷的站著,臉色慘白。
今天所有的難堪,全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能對豐年說什麼呢,說對不起?那太無足輕重了。就像一片羽毛落在地上,太輕了,輕得沒有重量,打動不了人,也並不真誠。
輕江水的一生,很漫長。他註定是個異類,是眾人口中的怪物。
如果沒有狗兒,他註定會孤獨,孤獨的冰天雪地,而不會有春暖花開。他只是懇求,有那麼一丁點的奢望,想讓自己過得好一點,在有限的時間裡,有一個人愛他,對他好。
輕江水可以像所有的平常人那樣,有一份屬於自己的感情,他是狗兒的師父,也像狗兒的大哥哥。
可是就這麼一丁點的奢望,代價也太大了。註定是天下所不容的。
輕江水也傷害了豐年……對他很好,也懼怕他的豐年。
兩人都很心有靈犀的沉默了。他們各有各的苦楚,也想起了對方的悒鬱之處,所以誰都不再說什麼了。
「別那麼多廢話了。」寒弒天撓撓頭皮,懶懶的抱著半人高的大刀:「掌門有令,要把輕江水抓回去。」
豐年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冷冷的看著寒弒天:「掌門?不,寒師兄。掌門沒有這個權利。你應該也明白,太歲峰高於一切的門派,你要想抓輕江水,太歲峰的峰主。」豐年朝他搖搖頭:「掌門可不夠級別。整個羌銅都不夠級別。最起碼得集合五大門派,才能有權利管制太歲峰的峰主。」
寒弒天愣了,他對豐年沒有好印象。就像對每一個阿諛奉承的中間人,豐年和他們一樣圓滑,一樣賤骨頭。
從來不敢真的得罪誰。
可今天,豐年讓他看到點不同的東西。
是一種血性,讓豐年藏得很深的血性。
就像豐年現在看他的眼神,豐年的那雙眼睛。
那是堅毅不拔的人,才能有的眼神。
寒弒天並沒有因為豐年的話而惱羞成怒,正相反,他欣賞的不和他們斤斤計較。
「好小子。」寒弒天笑了,自有一股傲氣。他銜著冷冷的笑意:「你不用拿這些話來壓我。你今年五十五,我卻已經兩百歲整,爺爺搞事情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喝你娘的奶呢!」
豐年動也不動,安靜的看著他。
「今天我走,不是因為萬歲峰怕了你們!也不是我!寒弒天怕了你們!只是我不做掌門的刀。武夫的刀,是又快又利的!是快意恩仇的,絕不慢刀子割肉。」
寒弒天說完,痛快了。他看著豐年按住了一直躲在後邊的小孩,不叫他衝過來,寒弒天有點奇怪,他動了動鼻子……
豐年一個健步上前,快樂的和寒弒天擁抱:「老哥,你可真是個好人,你說的真好,我都想親你了!!」
給寒弒天噁心壞了,推開他罵罵咧咧的走了,走之前,深深看了屋裡的那個小孩一眼,然後他繼續罵豐年的八輩祖宗,走掉了。
狗兒掙脫豐年的桎梏,擋在輕江水面前,悄悄和輕江水說:「師父,你快跑。」
他說完,一頭撞到豐年的腰上。
豐年毫無防備的,聽著咔嚓一聲。
狗兒抱住豐年的腰,大聲喊:「師父!你快走!快跑啊!!」
豐年此時特別心疼自己的老腰。
輕江水就像一朵在淤泥里盛開的白色蓮花,他走過去一手把狗兒拽下來,他聲音淡淡的,卻說不出的好聽,他說:「狗兒,給你師叔磕頭。」
豐年從地上爬起來,啐了一口,說:「我還沒死呢,磕什麼頭。」
隨後,他看向狗兒,神情複雜,捉摸不透。還伸手,揉了揉狗兒的腦袋,笑了:「你是個好孩子。」
上天,對好孩子並不寬容。
有的人,你一見到他,就能知道,他此生必定命運多舛。
豐年不是算命先生。他只是聞到了同樣的聞到,第一次,是在輕江水身上。第二次,是在這個戴著半個面具的孩子身上。
一樣的味道,泥土的潮濕,落過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