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司令從自家二樓樓梯上摔下來，摔成了植物人。

在連公館辦宴會的那天晚上。

大上海人人都知道，顧連兩家很不對盤，顧司令見了連處長就罵罵咧咧，連帶著各自家的公子打照面也不見笑，連公館宴請，只來了顧惜朝和顧般若，顧司令一人在家喝悶酒，喝的不省人事，一不小心從二樓摔下來了，送到醫院命倒是搶救回來了，半死不活，一輩子也就這樣嘍。

顧公館沒有任何外人闖入的跡象，是生病在家的阮梅晚間下樓喝水時發現倒在樓梯口的顧司令，慌忙叫了管家，送滿身酒氣血漬的顧司令去醫院。

顧司令煙酒全沾，般若是知道的，今日出門時，顧司令還和他說了會兒話，說這世道亂得很，今日過後不能再這麼貪玩了，他待自己是奇怪了些，可卻是真的好，不上多難過，難免感傷。他給蔣姓政府賣命，打的也是日本敵寇，做的是為國為民的大事，算得上個好人。

「父親的事，你不用太擔心，我會處理，」顧惜朝第一時間收到消息，本來沒打算告訴般若，也不知哪個混蛋嘴碎告訴了他，二人和連城一起來了醫院：「倒是你，心絞痛好些了沒有？別老操心這些事。」

般若本想去探望顧司令，被他和連城按住讓做全身檢查，等走遠了，連城才問：「你覺得是誰？」

「什麼是誰？你沒聽見是個意外麼？」

整件事確實非常不像是人為，可連城總覺得有哪裡不對，算了，先不說這個，「上面的調令怎麼辦？老頭子可不會管顧司令是怎麼摔的，到了月底，誰能替顧司令去北邊？」

「我。」

連城一下愣住，猛地抓住顧惜朝的手臂：「顧惜朝，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去了北邊，般若怎麼辦？他……」

顧惜朝也停下來，深深的望進連城的眼睛裡：「般若是我的弟弟，我去哪兒，他當然就去哪兒。」

「你瘋了是你自己的事情，為什麼要扯上般若？你非要去北邊我不管你，但你不能帶著般若一起去送死，你走了，我可以把他接來連公館，我可以護他周全。」連城雙手攥住顧惜朝的衣領希望他能清醒一點，顧惜朝伸手去攔，兩人立刻扭打纏鬥在一起。

「你保護他？你怎麼保護他？如今整個中國都岌岌可危，你的連公館是銅牆鐵壁麼，能護誰周全？般若是我的弟弟，我的！」

「他是你弟弟怎麼了？他也會有自己的想法。你問過他了麼，他想和你一起去麼？你這個混賬！」

兩人動靜不小，迅速引來圍觀勸架，好不容易把兩人分開，各自已見了血。

顧惜朝不在意的用衣服抹了抹嘴角的血，理了理西裝：「你先去看一下我父親的情況，然後去照顧般若，我先回去看一下情況，晚上會過來。」

連城還被眾人拉著，他的左眼腫起一塊血色耳朵也流著血，神色可怖的望著顧惜朝遠去的背影，眼底一片墨色。

顧司令人在醫院，顧公館燈火通明的嚇人，顧惜朝回去時阮梅正喝薑湯，穿的還是她從江南來時帶來的那件素色睡衣，顧惜朝才發現她比兩人初見時瘦了許多。

阮梅見顧惜朝回來了，捧著薑湯的手抖了下，輕聲問：「司令，司令怎麼樣了？」

「植物人，下半輩子就這樣了。」

她的指節用力到泛了白，「怎麼，會這樣。」

「可能真的喝得太醉了吧，」顧惜朝提腳上樓，「般若發了心絞痛，這幾日都住在醫院，我回來收拾衣服，去醫院照顧他，和父親。」

「般若，般若，」聽到般若的名字，阮梅連忙放下碗，起身拉住顧惜朝：「般若怎麼突然發了心絞痛，他現在怎麼樣，我去醫院照顧他，我……」

顧惜朝心情已煩躁到了極點，卻還是停下來，道：「你身體也不舒服，就在家歇著吧，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阮梅不依不饒的追上去：「般若心絞痛是什麼時候的事，我為什麼不知道？我沒關係的，醫生來家裡看過好幾回了，不過是普通感冒，惜朝，我想和你一起去醫院看看般若……」

顧惜朝鋒利的唇抿成一條直線，道：「前線的調令下來了，父親現在這個樣子，只有我代他去，我會帶般若一起走。」

阮梅抓住他外套的手更緊了，她想不通，這像刀子一樣的話他怎麼能說的如此平靜？

「就沒有別的辦法了麼？你一定要去？一定要帶著般若一起去麼？」

顧惜朝已站在台階上，他本就比阮梅高出許多，如今更居高臨下的俯視她：「阮梅，你是聰明人，這場仗必須打也必須我來打，般若是顧家人，我活著絕對會保護他，我若死了他也只會受輕視受侮辱，除了跟著我他還能去哪？」

那我呢？我除了跟著你，我又能去哪兒呢？

「我已經和平叔說好，你留在上海，我若是獲得全勝，你就守在這裡等我回來；我若敗了或是死了，你就帶著家裡的錢回江南。至於父親，你想管就管，不想管就算了。」

顧惜朝你真狠的心吶，顧司令摔下來不過十小時，你就安排好了身前身後事，句句好像都是為了我好，其實就是要讓我一個人孤苦無依，讓我一個人受守著顧公館這個空殼，我對你的真心就換不來你一句真話麼？

對對對，你顧惜朝說的都是對的，誰都要順著你依著你，可我了解你，你藏著私心，藏著和顧司令一樣骯髒的心思！

「我在這裡，般若就不會無家可回，他生病了，你帶著他去北邊怎麼照顧好他？我可以帶著他回江南，把他當作親弟弟一樣……」顧惜朝沒理她，還是要上樓，阮梅趕上去攔他：「顧惜朝，你聽到沒有，我不許你帶般若走，他生病了，他還是個孩子。」

顧惜朝的目光冷得很：「阮梅，這是你欠顧家的，我只讓你守在這裡等我前線的消息而已，不算過分。」

「我欠顧家？這個家要是沒有般若早就不算個家了，你不愛我不關心我我都能忍，如今你怎麼可以帶著般若一起去送死？」

「你推父親下樓時，有沒有想過我和般若會死？」

阮梅一愣，她沒有想到顧惜朝會說出這樣的話，瞬間慌了神：「不，不是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輕輕一推，我只是不想他……他說，他要娶般若，那紅娟，不過是個幌子，他看重紅娟和般若長得像，想偷天換日，我，我只是害怕，般若還小……」

顧惜朝一把推開她，「我知道，所以你現在還能站在這裡和我說話，阮梅，我要的只是你守在這裡，你記著，顧家人只可以流血不能低頭。」

這句話，讓阮梅守著顧公館守了四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