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首玉最喜甜食。

可自從相聞聲死後，再也沒碰過。

閉住氣息，黑乎乎的藥進了嘴中，順著食道進入胃，隨後杏眼看著冰糖，冰糖泛著晶瑩的顏色，糖霜看起來似剛下雪般：「撤下去，以後不必再備甜食。」

「是。」夏水躬身退出主房，關上門。

現在一接觸甜味，反胃的感覺就會上來，酸水在胃中翻滾，難受，鼻尖彷彿還嗅著腐臭味道，讓他覺得像是街頭集在一起的菜市場。

從榻上下來，掀開珠串簾子，瞧著室內擺著的松古盆栽，房中的唐三彩，以黃、綠、白三色為主，為馬型，白首玉踩在羊毛地毯上，絨毛刷著白嫩腳底，紅紗拖著身後留下痕跡，最後走向床。

口中的苦澀未消，這世界風華正茂，他卻像一隻老鼠藏於府邸中。

靠著床柱，用絕世刀功雕出的鏤空紫檀木，雲紋蜿蜒到極致時又變換形狀，白首玉放下蚊帳，薄紗遮住大半容顏和身影，只能看到在外面吊著的小腿。

晃蕩著，明明右腳腳踝處未系鈴鐺，空氣中彷彿傳來鈴鐺聲，清脆又幽幽，闖入人的心房。

蚊帳里只傳出一聲嘆息，柔和又清冷，宛如夜鶯歌唱：「再拖段時間吧……」

小腿停止晃蕩，白首玉閉上眼睡去，掩去所有的光芒。

他的浮世驕陽，終會出現在人間萬象。

夏水傍晚來門口，喚了幾聲也未得到應答，推門進去，稍稍往旁看，便看見垂落在紅紗上愈發瑩白的小腿，輕手輕腳走過去，跪在床邊，輕聲喚：「大人，大人，該起用食了，大人。」

喚了好一會兒，床上的人兒才傳來纓嚀聲，身子坐起，玉手掀開蚊帳：「上菜，備衣，薄羅彈花暗紋錦服。」

夏衣恭敬退下，很快由丫鬟端上燕窩薏米湯、青鳳髓、縷金香藥、花菇鴨掌、甜合錦。

白首玉在試毒後每樣只食一次，配上米飯，吃的不多，大約五分飽，卻放下筷子，雙眸微抬：「撤下。」

再由夏水服飾穿衣，薄羅彈花暗紋錦服是一件黑衣，原本是相聞聲的衣物，白首玉看上衣上雕出的彈花暗紋，相聞聲便讓人改成適合白首玉的大小，方才送出去。

彈花在右下擺絢爛綻開，往上延伸才逐漸減少，袖口處也有彈花，彷彿讓人嗅到奇香，花蕊用一點紅點綴，像是一點硃砂浸入人心。

頸脖採用扣式，一排扣子斜著到腋窩處，遮去白皙的頸脖，還有深陷的鎖骨，頭繩也被換成黑色，腳踩蓮紋低雲靴，一身黑打扮卻襯托出白首玉像瑩白的玉人。

腰間掛著的火紅色荷包，穗子隨風飄蕩，八月的風如此滾燙。

白首玉這次出行並未坐馬車，只帶了兩個小廝，從後門出去。

街道兩邊是茶樓，酒館，當鋪，作坊。

欣欣向榮的景象，街道向東西兩邊延伸，一直延伸到城外較寧靜的郊區，可是街上還是行人不斷：有挑擔趕路的，有駕牛車送貨的，有趕著毛驢拉貨車的，有駐足觀賞汴河景色的。

以高大的城樓為中心，兩邊的屋宇鱗次櫛比，有茶坊、酒肆、腳店、肉鋪、公廨等等。

白首玉最後停在典當行對面的酒樓，那酒樓不算好，鼻尖似乎縈繞著一股木頭腐朽的味道，還有入耳不堪的辱罵聲，沒一點酒樓的模樣，像極了公廨。

坐在二層樓，就算獨坐一桌，一身富貴人家公子的模樣也無人敢上前叨擾，白首玉只要了一盤糕點和土豆米。

垂下眼眸，看著對面無人進出的典當行，陳元讓就坐在門檻那，緩慢扇風，就算入了夜也依舊悶熱。

「去把典當行坐著的那位請上來。」白首玉的指尖在桌上不斷點著，似在思索，指尖和木桌觸碰，最後發出清脆的聲音。

當小廝站在相聞聲面前時，相聞聲耐心聽完，便抬頭看向對面酒樓的二層樓，瞳孔猛然一縮。

他認識那衣服。

是他的，也是白首玉的。

就算再重生一次，相聞聲明白，只要他一天不把那個念頭打消，心中被辜負的恨意不散，兩個人始終會在途中發生劇烈的碰撞。

巨魔芋對蒼蠅有致命吸引力，就像相聞聲無論生在何方，只要白首玉還活著，他就會找尋而來。

蒼蠅飛往巨魔芋，八月的太陽從內里腐爛，飛鳥熱死在紗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