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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劉律之帶著江佑恩回到江家老宅。

對於這個地方，江佑恩還是不可避免地產生抵觸的情緒。他清楚地記得九個月前自己第一次來到這裡時所發生的一切，那些傷人的話語、冷漠的眼神，再過十年恐怕也難以忘記。

九個月的相處讓他漸漸地習慣了有劉律之的生活，而此時再一次踏進這個大門，他才猛地記起，自己其實不是小叔叔的孩子，小叔叔也不是因為愛才選擇收留他，他們甚至連血緣關係都沒有。

就像是過了午夜的魔法忽然失靈，華麗的馬車變成了南瓜，美麗的貴族少女也被打回了原形。

兩人一前一後地下車，誰都沒有說話。可就在進門之前，劉律之忽然低聲說：「只吃一頓飯，吃完就回去。」

江佑恩一怔。

劉律之像往常一樣握住了他的手，牽著他進門。

「二少爺回來啦。」管家笑著迎上來，看見被劉律之牽著的江佑恩，笑容一頓。

劉律之淡淡地點了點頭，沒有理會，只把江佑恩往自己身邊帶了帶。

客廳里坐著幾個人，江佑恩全都認識。他的父親，江謹謙。父親的妻子，林菲。父親的兒子，江子宸。父親的妹妹，江晚晚。奶奶，李又玲。

看見江佑恩，幾人對視一眼，神色同剛才的管家如出一轍。

江老太太不悅地看了劉律之一眼，埋怨道：「回來就回來，怎麼把這孩子也帶來了。」

劉律之微微低著頭，解釋道：「佑恩也姓江，我認為他也應該回來一起過年。」

老太太擺了擺手示意他坐下，沒有再就這個話題糾纏下去，轉而提起了公司的事情。劉律之簡單地彙報了一下這半年以來的工作和成績，對幾個重點項目進行了具體分析，老太太聽完後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神情，眼角都帶了笑，連帶著看江佑恩也不那麼冷淡了。

「我就說嘛，有二哥在，公司還有什麼可操心的呢。」江晚晚笑著拿出一個禮盒，「二哥，我這次回國特意給你帶了禮物呢，快打開看看。」

劉律之微笑著接過，打開一看，是一條煙灰色的圍巾。「謝謝，我很喜歡。」

江謹謙看著就笑了，打趣道：「怎麼只給二哥帶禮物，大哥就沒有嗎？」

江晚晚嫌棄地說：「你管大嫂要去吧！」

一屋子人鬨笑。

江佑恩坐在劉律之旁邊，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

他們在聊天、說笑，談公司，談家事，談江晚晚的姻緣，談江子宸的成績，就是不談江佑恩。他們似乎一致選擇將他遺忘了。

一頓飯下來江佑恩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一開始他看中了一道菜，剛想動筷子盤子就被林菲端到了江子宸的面前，原因是江子宸忽然叫著說想吃。他便提著筷子尷尬地坐在那裡，一時間手足無措。

好在，劉律之及時夾了一個雞腿到他碗里。

後面的時間劉律之一直被江晚晚拉著說話，沒能分出神來照顧他，而他想要吃什麼，總有人把盤子轉走，讓他落空。

所以一頓飯下來，江佑恩只吃了一個雞腿。

一直過了零點年夜飯才散場。出了大門，外面已經開始飄雪，兩人沉默著上車，路過萬家燈火。

這座喧囂的城市在此刻空前安靜了下來，所有的超市都鎖著門，只有一家小商店還亮著燈。

劉律之把車停在路邊，獨自下車，不多久又回來，手裡拎著一袋速凍餃子。就這麼幾步路，他的肩頭就已經落滿了雪花。

回到家，江佑恩飛快地換了衣服和鞋，接著便鑽進卧室，反手鎖上了門。劉律之拎著袋子進了廚房。

不多時，卧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江佑恩抗拒著將自己裹進被子里。

「佑恩，出來。」劉律之又敲了敲門。

江佑恩捂住耳朵。

門外的腳步聲遠去了。

江佑恩鬆了一口氣，怔怔地看著天花板。一片死寂里，肚子又叫了起來，他難堪地將自己縮成一個圈，抵抗胃裡傳來的強烈的噁心的感覺。

就在這時，腳步聲再一次響起，緊接著就是鑰匙開門的聲音。

劉律之走進來，在他的床邊站定。

「起來吃東西。」

江佑恩一動不動。

劉律之又重複了一遍。

江佑恩深吸一口氣，從被窩裡爬起來。

客廳里，兩人面對面坐著，桌上擺著兩碗熱騰騰的餃子，劉律之打開電視機。此時已經快到凌晨兩點，春晚也已經播完了，電視里放著亂七八糟的節目，誰都沒有抬頭去看。

「對不起。」劉律之說。

江佑恩正大口吃著餃子，聞言也只是頓了頓，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新年快樂。」劉律之又說。

江佑恩的肩膀劇烈地抖了一下。

他依舊沒有抬頭。

良久，他放下勺子，開口，聲音壓抑著濃重的哽咽：「Ma mère me manque.」（我想我媽媽了）

往日里沉穩冷靜的劉律之在此時就像是失了聲，對江佑恩的話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Je les déteste tous.」（我討厭他們所有人）

劉律之沉聲說：「Je te permets de les détester.」（我允許你討厭他們）

江佑恩抬起頭來，眼眶通紅，大顆的淚珠在裡面打轉。

「Je ne te déteste pas.」（我不討厭你）他看著劉律之，說。

劉律之啞然，冷寂了十幾年的心口忽然燙了起來，他盯著江佑恩的眼睛，想問為什麼，想問很多其他的話，但最終他還是說：「Merci.」（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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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那天，江老太太又叫劉律之回去吃飯。有生之年，劉律之第一次找理由回絕了她。

「年後公司太忙，有很多工作要處理。」他這樣說。

江老太太聽了倒是沒說什麼，只是不多一會兒他的手機就再一次響了起來。他面無表情地盯著熒幕看了半晌，還是按下接聽鍵。

江晚晚委屈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二哥，你怎麼突然就不回來了啊，每年這個時候也不見你有這麼多工作啊。」

「忙。」劉律之言簡意賅。

江晚晚撒了半天嬌，見他仍然無動於衷，忍不住道：「該不會是為了那孩子吧？你想陪他在家過節？」話尾語氣上揚，像是質問，也像是懷疑，出口的瞬間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置信。

還沒等劉律之開口，她又急急地補充道：「你就讓他自己在家玩遊戲嘛，吃個飯能耽誤你多長時間！」

劉律之皺了皺眉。

「好了，晚晚，我這邊還有事，先掛了。元宵節快樂。」說完便毫不留情地掛了電話。

天空陰沉沉的，飄著雪花。他站在落地窗前，將整個城市盡數收入眼底。

秘書拿著新列印的文件敲門進屋，剛一開門就聞到一股子煙味。劉律之把煙蒂按在煙灰缸里，鬆了松領帶：「放那吧，等下看。」

「好的。」秘書將文件放在他的辦公桌上，忍不住問：「怎麼抽起煙了，遇到了什麼煩心事？」

劉律之搖了搖頭，將胸口的無名慍怒壓下，說：「通知下去，今晚過節，提前半小時下班。」

秘書驚了。

劉律之抬眼：「還有事？」

「沒有了沒有了，好的好的知道了，那我出去了。」

「嗯。」

秘書快步走出辦公室，反手就在公司閑聊群里發了一條消息：

天啦嚕，劉扒皮轉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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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你就先手給個控，我們緊跟著就上。記住，一定要先控C位，儘可能控AD，控不到法師也行，反正千萬不要控肉就對了。」

時博的聲音從耳機里傳來，江佑恩認真地點了點頭，帶著四個隊友躲進草叢，凝神觀察。

「準備，他們馬上打完龍了，一定會從這兒過的。準備準備啊——」

江佑恩坐直了身體，眼睛連眨都不敢眨。

「靠！」時博突然低罵一聲，「我媽喊我吃飯。」

江佑恩沒太聽他說什麼，只記得他之前的吩咐，一看見敵方C位立刻就閃現加大，瞬息之內將其控制住，隊友一哄而上，一時間各種技能綻放在熒幕上，閃得他眼花繚亂。

「等等，我打完這把。」

「媽，這遊戲真不能暫停啊！」

「不行，我不能坑隊友啊！」

「你就再讓我打五分鐘！就五分鐘！求求你啊啊啊啊啊——」

（我方）公孫離退出遊戲。

「……」

本來好好的局勢，因為射手的退出瞬間逆轉，對面逆風翻盤，三分鐘內拔除了我方的所有防禦塔，隊友紛紛在公屏里大罵射手坑貨。

江佑恩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水晶爆炸，終於也體驗了一把被信任的朋友坑的感覺。

但他並不怎麼生氣，只是心底有些羨慕。聽耳機里，時博家裡好像還蠻熱鬧的，不像他這邊，偌大的公寓空空蕩盪的，連呼吸聲都聽得一清二楚。

天色已經黑了下來，等一會兒王嫂會來做飯。江佑恩給手機充上電，無聊地打開電視。

元宵晚會還沒開場，其他的節目也沒什麼看頭，他百無聊賴地換了一圈台，正打算把電視關掉時，忽然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

大約是王嫂吧。

吃完飯就看一部電影，看完電影打兩把遊戲，然後看會兒書寫寫作業，小叔叔大概就回來了。這樣想著，江佑恩笑著轉頭看向門口：「王嫂你——」

劉律之將三個大袋子放在地上，稍微歪了外頭，疑惑地看著他：「我有說過王嫂今晚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