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有神明(七)
小說: 年齡差的一百種玩法 作者:冯寞 字數:3353 更新時間:2020-05-04 07: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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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佑恩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小叔叔,您沒去老宅嗎?」
劉律之搖搖頭,指使他:「把這些東西拿到廚房去。」
江佑恩瞬間從沙發上彈起,拎著大袋子們就去了廚房。
袋子里竟然全是食材,而且看起來還很豐盛。江佑恩隨意扒拉兩下子,驚訝地發現袋子里竟然還裝了兩瓶優格,正是他平日里最喜愛的口味。
這時劉律之也換好拖鞋走進來了,吩咐道:「把優格放進雪櫃,然後回廚房來幫我,我去換身衣服。」
江佑恩乖乖點頭,問:「那王嫂今天不來了嗎?」
「她也需要陪家人過節。」劉律之說。
江佑恩捧著優格快步離開廚房,腳步輕盈得就快要飛起來。
小叔叔說了「也」,還說了「家人」!
僅僅三個字,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就把積壓在心底的除夕那晚的委屈衝散了。江佑恩儘可能地壓制著嘴角的笑容,好心情卻無論如何也阻擋不住,連帶著看畫著草莓和芒果的優格瓶也可愛起來,將它們並排擺在雪櫃里,有花色的一面統一朝前,肩靠著肩,看起來親密得很。
劉律之也很快換好了居家服,江佑恩跟著他進入廚房,看著他熟練地系好圍裙,熟練地處理食材。
「把它們用鹽水泡上。」劉律之將切好的鳳梨遞給他,「半個小時之後提醒我。然後把油菜洗了。」
「哦,好的。」江佑恩接過,湊到水龍頭邊接水。一邊接著水,一邊又忍不住與他閑聊:「沒想到,您居然還會做飯。」
劉律之正背對著他切蔥姜蒜,聞言便淡淡道:「生活的必備技能而已,你也要學著做。」
「看起來好難。」
「沒有什麼事情是簡單的。」
江佑恩往水裡撒了一勺鹽,歪著頭想了半天,大膽地問道:「Une pute(妓女)?」
劉律之轉身將羊肉拆封,放到水下沖洗,同時回答他的問題:「她們不能選擇客人,而且無論客人有什麼樣的怪癖都要儘力滿足。除此之外,這還被認為是一份不體面的工作,走在路上會被人指指點點。」
江佑恩認真地點了點頭,感慨道:「我還以為只要躺著就好了。」
劉律之不置可否。
江佑恩又問:「L' écrivain(作家)?每天只要待在家裡就能工作,也不需要付出體力。」
「作家需要付出的腦力勞動是我們無法想像的,就像我們平日里偶爾也會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象,但是很難真正地講這些幻想寫成有因有果、邏輯縝密的故事。而且作家需要長期保持一個姿勢不動,很容易會患上Vertèbre cervicale(頸椎病)和Hernie discale lombaire(腰椎間盤突出)。」
「如果只是躺著睡覺呢?那一定很簡單吧。」
「人的睡意是有限的,躺太久也會感到疲憊。」
江佑恩想了又想,終於還是認同了劉律之的觀點。「您說得對,沒有什麼事情是輕鬆的。」
「所以,不要輕易看輕任何一種工作,也不要太過崇拜任何一種工作。別人能做到的,我們未必做得到,別人做不到的,我們也許正巧就能做得到。」
江佑恩莞爾:「比如做飯?」
劉律之將一個新鮮的土豆遞給他:「比如做飯。」
時間就在閑談中流逝,兩個多小時後,江佑恩端上最後一道菜,元宵晚會也正式開始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兩人合力做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湯,江佑恩尤其高興,還特意詢問劉律之是否可以拍照。
「可以。」劉律之說。
江佑恩便換著角度拍了好幾張,加了個濾鏡發到朋友圈,並配文:值得紀念的一天。
從各個方面來看都值得紀念,而江佑恩恰巧又是個儀式感很強的人。他的母親就是極其熱愛生活的一個女子,在他成長的這些年裡,無論是大事小事,凡事她認為有必要的,都會拍照記錄下來,寫在日記里。
想到母親,他又不可避免地傷感起來。
「如果媽媽也能看到就好了,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劉律之給他盛了一碗湯,同時說道:「她的在天之靈會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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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的時間轉瞬即逝,天氣漸漸悶熱了起來,中考也如約而至。
憑藉著這一年多的玩命學習,江佑恩如願地考了一個還不錯的分數。許白然分數要比他高許多,時博在他後面。幾人相約出來吃冷飲,順便商量一下去哪所高中。
「以我倆的成績去十三中就差不多了,」時博說,「白然的話,其實還可以選更好一點的三中。」
許白然咬著勺子,微微歪著頭:「但是十三中離我家近呀,坐公交十幾分鐘就到了,三中太遠了,光坐車就得兩個多小時,我還不想住宿。」
時博為這種理由驚嘆:「那你媽也同意你去十三中?」
「我媽媽不管的,她說了,只要我喜歡就好。」
「行吧。」時博扶額,「你這個分數有點虧啊。」
「不虧啊,十三中里有重點班,我去的話肯定直接就進重點班了。如果去三中的話,大機率吊車尾。我好歹也是被各科老師捧在手心裡的,怎麼會願意去三中做後進生呢。」許白然眨了眨眼,露出一個俏皮的笑容。
「……好吧。」時博想了想,覺得也有些道理,於是看向江佑恩,「佑恩,你呢,想去十三中嗎?」
江佑恩想了想,說:「想去,但是還是得問問我小叔叔的意思。」
江佑恩一直住在小叔叔家的事情時博和許白然也知道,但是其他的事情兩人就不太清楚了,此時倒是個好機會,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起了好奇心。
「給我們講講你的事唄。」時博用胳膊肘撞了撞他。
「很俗套的故事,你們大概不會喜歡的。」江佑恩說。
一切還要從十六年前說起。
那一年,年僅十八歲的江謹謙高中畢業去法國旅遊,遇上了美麗又溫柔的法國姑娘希拉。他不可抑制地愛上了希拉,而希拉也同時對這個樣貌英俊的東方男人一見鍾情了,兩人以極短的時間陷入了瘋狂的熱戀。
但好景不長,暑假結束了,江謹謙也就必須回國上大學了。臨走前,江謹謙捧著少女的臉頰,溫柔地許諾,等他大學畢業後就會來法國娶她。
結果很顯然,希拉沒有等到他。甚至在他回國後的半個月,她就徹底失去了他所有的聯繫方式。
她不願相信是他騙了他,只拚命地告誡自己,也許是他學業繁忙,也許是他家人已經發現了兩人的戀情,阻止他再聯繫她……
她懷著煎熬的心情等了他兩個多月,沒等來他的電話,卻等來了另一個消息。
她懷孕了。
腹中有一個小生命在孕育的感覺是很奇妙的,沒有做過母親的人很難理解那種懷揣著溫柔和希冀的心情。希拉在日記里寫:江不是那樣的人,他不來一定是有自己的苦衷,我願意等他,和我們的孩子一起。
可這種美好的臆想還是被現實狠狠地擊破了。那一年,江佑恩五歲,希拉終於從別人口中打聽到江謹謙的聯繫方式,還沒等她聯繫他,那人隨口說的一句話,就讓她瞬間僵在原地。
「他前兩天剛結婚,妻子還蠻漂亮的,你見過嗎?」
結婚?
希拉只覺天旋地轉。
不必多言。沒有人會真的傻到透徹,被一個謊言欺騙那麼多年。換言之,能欺騙她的,其實從來都不是他的謊言,而是她自己那一顆深愛著他的心。
在事實面前,給他找的所有的理由都成了借口,巨大的猜疑終於勝過了心底那捧不甘熄滅的光,它終於還是熄滅了。
她痛不欲生。
懷揣著這樣沉重的心情,她回到家。那漂亮的混血男孩正在門口澆花,看見她,他寶石一般明亮的眼眸彎了起來,笑著說:「媽媽,你回來啦。」
她忽然淚流滿面。
年幼的江佑恩大驚失色,放下噴壺就跑過來,笨拙地擦拭著她的淚水:「媽媽,你怎麼哭了?」
希拉蹲下,一把將他抱在懷裡,將臉埋在男孩柔軟的頭髮里。「沒事……媽媽只是扭傷了腳,有一點痛。」
「但是沒關係,佑恩。」她哽咽著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們兩個人也會生活得很好的,佑恩,你是上帝賜給我的禮物,媽媽永遠愛你。」
許白然紅著眼圈問:「那後來呢?是你媽媽一個人將你撫養長大的嗎?」
「是的。」江佑恩無意識地攪動著冰咖啡,陽光透過他長且卷翹的睫毛,在他白皙的皮膚上落下淡淡的陰影。這樣溫柔又美好的輪廓,像極了那位美麗而堅強的法國姑娘。
「媽媽也只有一位親人,就是她的父親,我的祖父。為了不讓祖父為她擔心,她一直都沒有告知他我的存在,可就在我七歲的那年,她這唯一的親人也因病過世了。」
「從此後,世上就只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可是,在去年,我的媽媽,她出車禍了。」
一滴淚無聲跌入杯中。
「我媽媽的朋友,一個叫琳達的姨媽,她查到了我父親的地址,將我帶到了江家。」江佑恩抬手捂住了眼睛,聲音卻還儘可能地平靜著,「我的父親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我的奶奶也不願意收留我,在這種情況下,小叔叔為了不讓他們為難,主動提出由他來撫養我。」
那一日,他和琳達姨媽坐在江家眾人對面的沙發上,氣氛因撫養權問題而陷入僵滯。而就在這時,那位不苟言笑的俊朗男子從外面回來,在聽完事情的經過後,淡淡地說:「我養。」
江佑恩下意識地看向他,男子同時看向他,四目相對。
他的眼中沒有笑意,沒有溫度,甚至連一絲情緒都沒有。他的眼底像是住著一整個夜色,寂靜又深沉。
當時的他和他,誰都沒有想到,那淡淡的兩個字,竟能將兩個人的人生徹底地綁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