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安成灝忍住了想叫出聲的衝動，不小心碰到了雲馭頭上的角，瞬間縮回手，拿燈籠一照，那堆蓋滿牛腦袋的白毛中間冒出來一隻豎著的大眼睛，撲閃著睫毛滿是無辜。

「怪……怪物……」

咕咚一聲，人就這麼被嚇暈了過去。

醒醒，醒醒。

有什麼東西在自己的鼻頭附近掃來掃去，癢得難受。安成灝打了個噴嚏成功驚醒，一睜眼又是那張獨眼白毛怪的臉，差點兒再暈過去一次。

「還和以前一樣，膽小鬼。」

雲馭已經恢復了除腦袋之外自己身體的其他所有部位，頂著原型的頭，張開嘴彷彿要把人當成草料嚼碎吞下。

「你你你，你是誰？為什麼會說人話？」

沉默片刻，他一時無法解釋自己的處境，樂坊里女人多，也不乏像安成灝這般文弱的琴師，這幅模樣容易嚇到膽小的人。為了證明身份，雲馭直接去扯他的袖子，翻出那個咒印指給他看：

「這個你認不認得？」

「你要作甚？小生不怕你！再過來我叫師兄了！」

「……」

他拍著這個看上去不太聰明的師弟的肩膀，豎起修長的手指示意他不要大喊大叫，扯了扯自己脖子上掛著的鎖鏈：

「還不明白？認不出來麼？」

「您是？」

安成灝躺在床上，一時沒猜到他是誰。雲馭伸手就是一個爆栗，這種力道和師兄很像，他瞬間就認了出來。

「你怎麼……變成這副……」

「嫌我丑啊？」

雲馭試著挑了挑自己根本不存在的眉毛，那隻豎著的眼睛微微眯起，毛乎乎的腦袋和清瘦的人身十分不搭。老實說他不太喜歡這個造型，總讓人想到地府里那位天天和馬面形影不離的傢伙。

「不是——」

「沒辦法，你師兄我隨性慣了。這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恢復。不過倒也公平。上次是你這次是我，看來要把東西還回去可就難嘍……」

剛一轉頭，雲馭就和鏡子里的自己來了個對視。這張臉看久了似乎還有點順眼，尤其是頭上鋒利的兩隻角和額頭若隱若現的妖印，比起自己這副文文弱弱的人身，他更想試試這樣的造型。

「那……師兄。」

安成灝悄悄去扯他袖子，忽然腦補起那晚自己一時衝動吻住他的模樣，又把手縮回袖子里。

「叫我作甚？」

雲馭故意用這副腔調和他說話，還在介意他剛才的表情。小兔崽子大了就容易嫌棄長輩的長相，真教人難受。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

「什麼辦法？」

他瞧著雲馭那隻眼睛，瞳孔縮小成一條豎著的細線。

「想必……師兄也知道使臣要進宮的事。」

「原來你也是這麼想的？」

雲馭雙手搭在他肩上，一本正經道：

「既然這麼巧，那這次假扮貢品的任務就交給你了。我算了算，明日一早他們有可能會從樂坊門口經過。你只要負責半路攔著他，其餘的都交給師兄我。就這麼定了。」

「不不不，我是想——」

伸出手卻抓不住他的衣角。安成灝有些失落，他害怕這樣的感覺，雖然他更想解釋清楚，他只是想向書院先生求情，好借關係混進車隊里。

雲馭已經回到了自己房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坐下打坐也是渾身發熱直冒汗，好不容易找到點凡人困到極點的感覺，臉一側，頭上的角瞬間戳破了枕頭，棉絮到處亂飛。

「咳咳咳……」

抬手想去端杯水喝，他低下頭，意識到這張嘴根本用不了這麼小的物件，於是仰頭朝嘴裡一倒，來送夜宵的小丫鬟開始敲自己的門。

「唔咳咳咳——放在門口，不要進來。」

她按捺不住好奇心，想悄悄戳破窗紙偷看一眼。還沒來得及行動就被抓了個現行。

「看什麼？」

安成灝很少生氣，此刻這副板著臉的表情成功把人給嚇了回去。他推門進去，身後的花架旁還藏著幾個好奇的小丫頭。

「這安公子怎麼又朝坊主那裡跑？上次你不是說看到他們在後花園裡如此這般……」

「噓，咱們做下人的不要亂嚼舌根，給婆婆聽到就糟了。」

「關門了關門了，散了吧，沒什麼好看的。」

幾人一鬨而散。雲馭把自己的頭埋進被窩裡不願意露頭，安成灝偏要去掀開他的被子，雲馭就隨手抓過枕頭擋著自己的臉。

看著上面那兩個不斷往外冒棉絮的小洞，他默默扶額，移開枕頭，正對著的是披頭散髮的雲馭。

「這麼快就變回來了？」

雲馭聞言撥開自己的頭髮，明明是一張人臉卻在中央長了只獨眼，腦袋上的角小了許多，也不再鋒利。

他自動忽略師兄還沒恢復的五官，把他落在自己房裡的拂塵還回來，自己慢悠悠走回去。

這尾巴是白祿當初渡劫時掉下來的。這柄拂塵正是由那條去西煌時帶的尾巴所製成，並不屬於什麼奇奇怪怪的狐族，而是白祿自己的。之前不習慣就帶著出門，住在樂坊久了就習慣了自己一條尾巴的樣子。

好不容易修鍊出來的第二條尾巴，就這麼沒了，這小子也是心寬，之前還編謊話騙自己，現在謊言不攻自破。

「前輩——」

「別吵，忙著呢。」

「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你能有什麼事？」

「不是我，是使臣……」

說到這裡，白祿踮腳想去夠鎖，房門緩緩打開，雲馭拿點心盤子擋著臉，翹著二郎腿問：

「使臣？」

「正是。我托同族打聽的消息，那群人其實已經在驛站住下了……誒？前輩你怎麼了？」

他移開盤子，自己那隻獨眼還在。雲馭倒是挺興奮，攥緊拳頭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

「雖說事不宜遲，可現在還有尊『門神』擺在那兒。我擔心他會……」

白祿和雲馭說起了悄悄話，安成灝皺著眉頭問：

「想去哪兒？」

這種語氣自帶威懾力，他一點點逼近雲馭，把他手裡的盤子奪下來，兩隻水汽氤氳的小鹿眼沒了無辜感，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