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 四
小說: 南春 作者:沿一 字數:2000 更新時間:2020-05-12 09:03:03
等陸子熹從佛寺的廂房中走出來時,已是夤夜時分。
月光衝散了薄雲,使整個白南城籠上一層銀色。
丁晏正拿著草料逗弄主持的馬,見陸子熹出來,便朝他招手。
陸子熹看著他的笑眼,朝他走近。
他翻身上馬,將手伸給陸子熹,道:「我問主持借了他的馬,帶你去個地方。」
月色和黑夜都讓人著迷似的不能清醒。
陸子熹看著馬背上的丁晏,將手遞給他。
他們策馬往白南城近郊去。
馬停在了近郊的一處宅院。
這處宅院的匾額已被摘去,門鎖落了總督府的封條,鎏金的輔首已裸露銅胎,兩扇黑漆大門也在白南城十六年的淫雨沖刷後只剩裂紋和破敗。
「你帶我來這裡做什麼。」陸子熹問。
丁晏牽著馬,走到他身旁,道:「你知道這裡?」
陸子熹望著宅子的高牆後,彷彿及月的高台。
「白南城內,有誰不知麼。」他道。
丁晏朝他笑了笑,借馬躍上高牆,又將手遞給陸子熹。
「擅闖此處是死罪。」陸子熹抬頭看他。
「你來不來?」丁晏揚眉,朝他笑道。
陸子熹沒回話,握住他的手。
延春園早已衰敗不堪,庭院樓閣的外牆都已失去色彩。
只是還剩下一處最高的紅琉璃瓦亭台,彷彿依稀能見十六年前的明媚。
丁晏帶著他登上那座亭台。
四周寂靜無比,連夏蟬也嫌這裡冷清。
「聽聞平王是特意為紅娘子修築了這座高台,能覽盡白南城風光。」丁晏道。
陸子熹抬眼望著遠處的疏月湖,湖中仍有星星點點的遊船。
那些依在疏月湖後起伏的山險成了疏月湖上的一線黛色。
「我記得,平王常與紅娘子在此處飲酒。」丁晏又道。
陸子熹轉頭望著他。
「我年幼時,曾與管歸在此處陪同四皇子習武。」丁晏道,說著,他指了指延春園的後院,「後山上,還有一大片櫻桃園,若是十六年前,想必此時已將這後山都染紅了。」
那時平王每日都命人將櫻桃洗凈了,用大琉璃碗盛上,再配上杏酪和果酒,用過午膳後送到四皇子處,那是丁晏在夏季最期待的事。他幾乎每日都去櫻桃園,望著、盼著那些青黃的果子變成灼人的殷紅色。但總在他最不經意時,那些果子才忽然換了面孔。
陸子熹抿嘴笑起來。
丁晏轉頭望著他,親了親他的嘴角,道:「與我在一起,是要多笑笑。」
「原來你和管歸相識地這樣早。」陸子熹道。
丁晏頷首,嘆道:「所以才要把他弄回來啊。」
「管式父子在京都被幽禁一生,最終還是被皇帝擺了一道。白南城布防這些日子常有異動,若接他回來,楊凡也會立馬找到他。」陸子熹道。
「所以得再等等。」丁晏笑道。
陸子熹轉開頭,不眨眼地望著疏月湖。
丁晏牽著他的手,玩著他的手指。
「我聽聞你在總督府,常與馮八爭執。」陸子熹忽然道。
丁晏拍拍石凳上的灰塵,拉著陸子熹坐下。
「馮八是楊凡插在總督府的一隻眼,我越對他不敬,越對李延恭順,就越能使李延厭惡他。不過此人跋扈慣了,倒不需要我費什麼功夫。」丁晏道。
陸子熹嘆了口氣。
「子熹,從現在起,大約什麼都有可能發生。但我會一直陪著你,我發誓。」丁晏道。
陸子熹歪著頭看他,道:「帶我來這裡,是想跟我說這句話?」
「不全是,」丁晏道,「不知為何這夜的月光讓我想起年幼時住在延春園的日子,似乎那時夏季的每一夜,月亮都明晃晃的,將整個白南城都籠起來,成了一片銀色。我們三人爬上這亭子,偷吃著零嘴兒,望著這番景色。便覺得安逸。我想,讓你也見見這樣的白南城。」
不過後來的一切證實,這隻是一個虛晃的幻覺。
以暴力攫取的財富最終會以暴力消散。
只留下這座亭台。像是一種宣判,或是警告。
「我知道了。」陸子熹說,「我相信你。」
丁晏朝他頷首,將他攬進懷裡。
陸府門前的燈籠亮了一夜,也沒等到陸子熹。清晨時,家丁才見陸子熹回府。
「主子,您去了哪兒,下頭的人也不跟著。」啟一匆匆到門前接他。
「阿廉去藥局了?」陸子熹問。
啟一頷首。
「葉任圻呢?」陸子熹又問。
「在前廳呢,一直等著您。」啟一道。
「叫他來書房,我有話跟他說。」陸子熹道。
啟一連聲應著,又道:「您昨夜走後不久,葉家的那位二公子來找過您,見您不在府上,就留了兩壺酒,要我跟您說,招商局的事兒,多謝您,還說知道這宴您沒興趣,但酒是要喝上兩杯的。」
陸子熹笑了笑,問:「酒呢?」
「還以為您昨夜要回府,便放在前廳了。」啟一道。
陸子熹頷首。
葉任圻到書房時,正想發牢騷,瞧著陸子熹陰沉的臉色,又不敢發作。
像年幼時做錯了事被陸子熹訓斥時一般,他在桌案前站定,悄悄抬頭望了幾眼陸子熹。忽而又仰起頭眨了眨眼,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這幾日做了些什麼惹陸子熹不悅的事。
「坐。」陸子熹道。
葉任圻連忙在陸子熹對面的圈椅坐下。
「信芳送你來時,是什麼都沒來得及對我說,但他給我帶了一封佚塵的信。」陸子熹又道。
「他不是為送我來的。不過瞧您這臉色,想必不是什麼好話。」葉任圻道。
「只是說了些尋常的話,」陸子熹道,「要我認清事實,搞清楚自己的處境,別想著自己還是原來那個在陸府不知世事的陸二公子。」
葉任圻咽了口唾沫。
陸子熹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
昨夜和丁晏見面之後,陸子熹終於開始妥協。
白南城無論再過多久,都還是不得不捲入京都宮牆內的爭鬥。
要獨善其身簡直是個不可思議的笑話。
他們沒有這個資格。
「就說了這些?」葉任圻縮著頭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