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江水呆住了一般，怔怔地望著狗兒。輕江水頭髮散落，看起來失魂落魄，臉色蒼白，沒有一點顏色。

狗兒……他嘴唇翕動，卻沒有出聲。

輕江水想起了多年以前，微不足道的一件事，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竟然還記得。可是當狗兒裸露的站在他面前，輕江水混沌著，他什麼都忘了……

連語言都忘了。

卻只想起，很久以前的那個清晨，雀鳥的叫聲，林中的潮濕，和泥土的軟……輕江水向上抬頭，看見了的是雛鳥離窩，展翅試飛。

輕江水知道，雛鳥是要試飛的。這是偈子告訴他的。溫潤的，寧靜的偈子背手站著，衣衫被風吹得鼓鼓舞動，偈子面容平靜，對輕江水說：

「你知道嗎？雛鳥試飛，只有兩個結果。其一它學會飛翔，從此天高地遠，它就再也不會回來了。」

輕江水問：「第二種呢？」

偈子轉身，對他笑，像是這漫長的雨季在林子里積下的水，指尖輕輕一碰，水珠就掉下來了。

是涼的，也是憂傷的。

「它沒飛起來，摔死了。」

輕江水顫巍巍的，渾身泛起一層冰涼，他看著狗兒，他面前的狗兒，他養育的徒弟，他養育的孩子，他的雛鳥……

「師父。」他的狗兒在叫他，眉眼裡都是含笑的。

他一叫輕江水，輕江水只覺得自己的心，全碎裂開來，那麼痛，那麼憂愁，那麼無所遁形。

輕江水忍下喉嚨哽咽，用盡全身力氣爬起來，站起來。狗兒只嚮往常一樣，撲進他的懷裡，柔柔的抱住輕江水。

輕江水偏開一點頭，臉頰的軟…貼在狗兒的肩膀上，眼中是綿柔著化骨的痛，如同一滴紅色的血，掉進了水中，是慢慢融入進去的，是一點一點鎖進去的痛。

他忍受這痛，卻又緊緊抱著狗兒。他捨不得，捨不得狗兒離開他，他不知道……不知道他們還能有多少時間。

當天翻地覆，水漫過天，滔天巨浪，沖走人們的房屋，孩子……無數的生命死亡，卻只是迎來了災難的開始。

那個時候……輕江水自嘲的一笑，閉上眼睛。想必自己已全身都長滿了銀色的鱗片……

「師父！」狗兒欣喜的歡呼：「我長大了，你看！我長到了你下巴，我和你的下巴一樣高！師父，我不是小孩子了！」

輕江水只淡淡的看狗兒，笑了一下，說：「是的，你長高了，狗兒。」

「他怎麼會長高？」豐年忽然問輕江水，眉壓得很緊。

「師兄。」輕江水面容安詳，目光里有著水意，是溫柔的，溫和的，他朝豐年搖搖頭。

豐年就把頭偏過去，雙臂抱著，一言不發的低著身子。

狗兒沒注意到豐年和輕江水，只歡快的慶祝著自己長大了，長高了……

「狗兒。」輕江水不知怎麼從手上多出一副半臉的面具，像是金子做的，樣式是刻的一隻鳳凰，輕江水輕輕將面具擋到狗兒的臉上……

「你是什麼時候從我家裡順走的纏絲繞？」雲階月蹙眉：「這個面具我放到棺內了……」

輕江水說：「這是我和容華談好的報酬。」

雲階月便不說話了。

這面具十分神奇，輕薄得如同一根羽毛，輕輕的覆在狗兒的臉上，把半張臉嚴嚴實實的擋住，靠近耳朵的方向，順著眉眼向上雕刻出的鳳凰的羽翼。

現在看看狗兒，他是誰家芝蘭玉樹的少年郎？

「師兄。」輕江水忽然又變得那樣冷淡了，冷漠的像一汪深泉，冰冷的刺骨。他對豐年說：「你帶狗兒找身合適的衣服給他穿上吧，這樣光著，不好看。」

豐年罕見的面無表情，拉著狗兒走了。

狗兒不舍：「師父，我不想走，你看看我……我現在長得好看嗎？」

輕江水朝他溫婉的一笑，藏著太多難以言說的凄楚，：「哪有什麼好看不好看？你一直都長得並不俊，狗兒。」

狗兒大失所望，像落水狗那樣狼狽的被豐年拽走了，狗兒忘了和豐年之間的恩怨情仇，只難過的問：「我長得，真的不好看嗎？」

豐年從自己的領域裡拿出一身黑色的衣袍，抖了抖：「有點落灰，但勉強能穿，你湊合一下吧。」

狗兒不在乎這個，只囫圇吞棗的把自己裝進去……

豐年看著狗兒，俊眉修眼，臉色紅潤，笑時如將一眾星河攬入懷中，俊，怎麼能不俊……

可豐年看著，就想起……三年前，那個小鎮上發生過的事，他們是怎樣形容丑狗兒的豐年到現在還記得：

奇醜無比，天生的掃把星。

人人喊打，厭惡的存在。

和現在這個，在豐年面前，驕傲，英姿勃勃的人……豐年怎麼也不能把狗兒和丑狗兒當做一個人。

「我問你。」豐年說：「你還記得你師父找到你之前的事嗎？」

「什麼事？」狗兒天真的看向豐年，隨後高興的摸摸自己身上的黑色衣服：「師叔，你這衣服真好看，除了師父身上穿的，我還從沒摸過這麼柔軟的布料呢。」

豐年笑了一下，問他：「你師父是三年前找到你的？」

狗兒沒有戒心的點點頭：「是啊，三年前，我那個時候覺得自己要死了一樣，又熱又難受，和剛才的感覺差不多，然後我師父就找到我啦！」

狗兒快樂的對著銅鏡看自己的新衣服：「我師父跟我說，我是天縱之才，根骨奇佳，配得上給他做徒弟。」

狗兒眼裡有無限的愛，和希望：「我師父對我最好啦！雖然我一點都不記得以前的事，不過沒關係，只要我能和我師父在一起，我就足夠福祉了！一點都不孤獨不寂寞！」

「我穿這一身，真好看，是不是？師叔。」

豐年看著狗兒，點了點頭。

狗兒自滿的笑了，：「我給師父看看去！今天也是我最快樂的其中一天啦！當然哪天也沒有我師父撿到我的那天快樂！幸虧我根骨好，我師父願意收我。」

狗兒有點靦腆的對豐年笑了：「我師父還說，我是救世的大英雄呢！」

狗兒轉身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算得上是玉樹臨風，他暗暗的想：

我是救世的英雄？

是不是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我已經長大了，能去給人做工了，做工以後好掙錢。

師父，我們要有錢啦。

有錢給你買餛飩吃了，你現在可以每天早上都吃餛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