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有神明(十六)
小說: 年齡差的一百種玩法 作者:冯寞 字數:3145 更新時間:2020-05-18 14: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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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劉律之站在落地窗前,抽了一整夜的煙。
遠方的天際開始泛白,星月悄然退場,去到了地球的另一端,城市的燈火逐漸熄滅,曖昧的鉛灰色鋪滿了整個天幕。
空氣被抽去了原有的溫度,籠罩著皮膚表面,冰冷得不似人間。
沉穩了二十九年的他,第一次對人生的發展感到了茫然。
超出預料,難以想像,手足無措。
煙草麻痹了神經,勉強能夠使心跳穩定下來,可混亂的思緒,應該從何開始梳理?
而天亮之後,又該如何面對那位朝夕相處了將近五年的少年?
朝夕相處,將近五年。
因著自幼被江家收養,受過江家的太過恩惠,他這些年一直對江老太太言聽計從。因為害怕江老太太失望,他努力學習,極度自律。因為害怕給江老太太惹麻煩,他摒棄少年人該有的青春,生人勿近,這麼多年下連來一個知心的朋友都沒有。
習慣和觀念是多麼可怕的東西,縱使他已經讀了許許多多的書,懂了許許多多道理,仍然不能跨過心底的那道坎,給自己一個獨立的人格。
因為覺得恩情難以還清,他放棄了自己的愛好和理想,心甘情願地為江氏效力,年紀輕輕便將江氏打理得井井有條。
其實江晚晚說得很對,他活得很可悲。
江老太太並未真正地關心過他,只是將他當做了炫耀的資本、打理上下的工具。大哥並未真正地關心過他,甚至,他大約是記恨自己的,有了自己,他便再也放不出光芒,只能永遠地待在一個蒙塵的位置上。但其實,那看似蒙塵的位置根本是一個低調的王座,他坐在上面,居高臨下地記恨著大放異彩的騎士。
其實劉律之也有想過這個問題。他不既該過於優秀,也不能淪為平庸。兩難的選擇面前,他終究還是選擇了後一種。也正是因為這種類似於愧疚的情緒,他才心甘情願地提出替江謹謙養兒子。
江謹謙已經有了新的家庭,江佑恩的到來只會造成婚姻關係的危機和動亂;江老太太不喜歡外國女人,更不喜歡希拉私自選擇生下的江佑恩。雙方都不願意收留這個孩子,但又的確有血緣關係存在,怎麼辦?
沒關係,他來養。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江佑恩的時候,那個漂亮又安靜的男孩縮在法國女人的身後,怯生生地看著他。當時的他並未被打動,只是把這當成一種義務——為江家分憂解難的義務。
所以,他並未被喚起惻隱之心,卻仍然盡到了家長的所有義務。打破一貫以來的原則,准許另一個人進入到自己的領地,在他身上投入心血和精力,牽著他走出陰霾,看著他從沉默寡言變到開朗大方。
當日他從未想過,人總是有感情的,尤其是他這種人。
從來嚴於律己,可這嚴苛的背後,是陳年已久的空虛和寂寞。
那還是江佑恩高二的時候,江晚晚鬧過的第三天,他一不小心著涼生了病,躺在床上渾身發燙,腦子昏昏沉沉的。是江佑恩最先發現了這件事情,是江佑恩主動和老師請了假、聯絡家庭醫生,也是江佑恩,不眠不休地坐在床邊照顧他,給他端水遞藥,說段子逗他開心。
也只有江佑恩,會在他狀態不佳時問他是不是累了,也只有江佑恩說過想要替他分擔這繁重的工作。
每年他生日的時候,江佑恩都會費盡心思準備禮物。印象最深的是高一的那一年,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接了一堆代寫作業的工作,連續寫了一個多月,才終於攢夠錢給自己買了一個純銀的領帶夾。那個領帶夾被他小心地裝在盒子里,放進床頭櫃鎖好,重要場合才捨得拿出來戴。
無數個加班的夜晚,都是江佑恩安安靜靜地陪他待在書房裡,在他疲憊時和他說說話。
有意或巧合,他作為一個成年人怎會分不清楚。明明可以選擇躺在房間里打遊戲,為什麼偏要待在書房裡讀那些晦澀的書籍?明明都困得哈欠連天了,為什麼還偏要到他結束工作的那一刻才肯離開?
江佑恩於他,是陽光,是蜜糖,是他貧瘠生命里唯一的暖色。
卻從不知曉,當這一切變了調應當如何處理。
是自己這個家長做得不稱職嗎?沒有對他進行正確的引導,抑或是有過其他不應出現的行為?
他忽然陷入深重的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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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往常一樣,江佑恩醒來的時候劉律之已經走了。他並未多想,只吃過飯便去學校了。
今天時博沒有課,還特意打車來到他們學校,連見江佑恩帶參觀,然後跟著聽聽他們專業的課。
因昨晚終於將初吻送了出去,一整天江佑恩心情都極好,唯獨遺憾的是沒能在早上起床時看見小叔叔。要知道,從夢境中醒來後第一眼就看見心上人,是一件多麼福祉的事情。
不過也沒關係,來日方長。
「怎麼回事啊好兄弟,又笑,又笑!這一上午你都笑第幾次了?」時博湊近,眉毛邪惡地挑起來,「是不是談戀愛了?是不是?你可別想忽悠我,我有個室友,那傻小子最近也談戀愛了,就跟你現在一個德行。」
江佑恩耳朵微微紅了,翹起的嘴角卻無論如何也壓不下來。
時博「喲」了一聲,趕忙八卦:「哪個呀哪個呀,在這屋嗎?你給我指指唄?」
江佑恩將書立起來,頭藏到書後小聲說:「不是,你別亂猜了。」
時博瞭然:「別的院的啊。」
怕說多他再亂猜,江佑恩幹脆閉了嘴。時博饒有興趣地將教室里的女生打量了個遍,忽然說:「其實也挺正常的,高中時候你就受歡迎,就咱班那個誰,那個誰誰誰,還有那個誰誰誰,都喜歡你,你知道嗎?」他一連說了幾個人名,江佑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這他真的不知道。
時博拍拍他的肩:「當時我們全班幾乎都看出來了,也就只有你個木頭疙瘩沒感覺到了。不過,跟兄弟說句實話,」時博擠眉弄眼,「你是不是心裡頭一直有人?」
心思被人窺探,江佑恩感到不適,下意識地就想反駁。但他炸。張了張嘴,愣是沒說出反駁的話來。
面對的是時博,又不是什麼其他的人。不敢和小叔叔說,難道還不敢和時博說嗎?
於是他鄭重地點了點頭。
時博「嗯」了一聲,又問:「是不是許白然?去年她腳受傷還是你背她去的校醫室呢。」
江佑恩哭笑不得。
「你別亂猜呀,當時是因為你被語文老師叫到辦公室了,就只能我去了。我對白然從來都沒有過那種心思。」
出乎意料的回答,時博驚了,摸著下巴陷入沉思:「不可能啊,從我認識你,你就只和許白然一個女生關係近一點啊……」
「時博。」江佑恩抿了抿唇,神情甚至稱得上肅穆。「我喜歡的,是一個男人。」
「……」
死寂。
半晌後。
「我,操。」
時博立刻後仰,「兄弟你該不會喜歡的是我吧?」
「……」
江佑恩面無表情地轉過去,擺出了一副好好聽課的模樣。
時博揉了揉臉,好半天才從震驚里緩過神來。他討好地拽了拽江佑恩的袖子,厚著臉皮說:「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別不理我。」
江佑恩無可奈何。
時博又控制不住地問:「那他到底是誰啊?」
他剛才已經系統地回想過了,就算是同性,也沒見江佑恩和哪個男生走得近啊,除了自己。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等等。
腦海里忽然靈光一閃。
他愕然驚呼:「卧槽不會吧,江佑恩,你——」
「課堂上不要講話!」講台上的老師皺著眉敲了敲講桌,瞪了時博一眼,「那個男生,對,就你,起來回答一下這個問題。」
……
江佑恩扶住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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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江佑恩收到了時博的微信,一連好幾條,全是TXT。
《霸道總裁的小嬌妻》、《霸道總裁愛上我》、《如何抓住霸總的心》……
「……」
江佑恩黑著臉全刪了,警告他:「不要再發這種亂七八糟的東西了。」
時博沒說話,反手甩來了更多的TXT。江佑恩不堪其擾,幹脆把他屏蔽了。
但無論如何,說出來的感覺好多了。那些不能公之於眾的念想在心底堆積已久,都快要長出青苔,今日講給時博,就像是給它開了一道窗。
只是,已經過了下班的時間,劉律之卻還沒有回來。江佑恩等了半天,最後還是給他發了微信詢問。
那邊隔了很久才回。
「有事,晚上可能不回去了。先睡,不用等我。」
江佑恩失落地回了個「哦」。
他便一個人吃了飯,一個人在書房看了兩個小時的書,一個人看了一部電影,一個人躺在他們兩個人的床上睡覺。
鋪天蓋地都是小叔叔的味道,卻只讓靈魂更加饑渴。
他忽地發現,原來人向來都是得寸進尺的。若一直都保持在界限之外,那麼只需偶爾的一絲寵溺就足夠他開心好久。但是一旦越過了這條界限,一切就會變得不可控。
得到了某一樣,就會想得到更多。就像以前他還滿足於被劉律之牽手,而現在,他還想被他按在牆上親吻,聽他用那低沉悅耳的聲音呢喃愛人之間才會說的情話。
他將臉埋在劉律之的枕頭上。
「小叔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