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做什麼？」

「前輩想要這個，我現在就可以還回去。」

一邊的白祿在照顧勞累過度的長老。安成灝不敢吱聲，縮在雲馭袖子里，聽他跟朱厭鬥嘴爭辯，聽久了居然還有意外收穫。

他說的那些居住在皇陵的小妖，就記在御書房裡的志怪集上。那次看得入迷，裡面的細節他還記得七八成。

嗯？

臉上一片溫熱，就像蒙著一張黏糊糊的薄餅。雲馭的袖子兜不住安成灝的人形，他旋即滾落下來，傷勢也似乎更重了。

「我的臉……回來了？」

反觀朱厭，他又變成了那副棺材臉。

「誠意不夠。」

雲馭一甩拂塵，甩出了奸商騙財的意味。那朱厭嘆口氣，繼續解釋：

「我承認，我是為了一個人才留在宮裡。如果那些東西從皇陵里逃出來，不僅那人會有危險……」

妖霧徹底散去，天邊又是雲霞燦爛。朱厭轉頭看到了安成灝人形時頭上的發簪，瞬間驚詫不已。

「居然在你這裡……」

「你說這個？」

勉強抬起還能用的右臂，安成灝拔下發簪。這是從樂坊出來時年婆婆給的，看不出有什麼蹊蹺。

「此物可不一般。總之……請你一定護好這隻簪子，總有一天會用的到。」

「想走啊？」

雲馭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尾巴揪回來。朱厭掙脫不了，側過身站定，沒有要逃的意思。

「來都來了，不如就講清楚。本君在御書房找到了一樣東西，想給各位瞧瞧。」

摸了摸自己的袖子，雲馭掏出來一張發黃的紙，邊緣參差不齊，還有幾處被蛀咬的痕跡。

「這……」

「異聞集。沒猜錯的話，這種書能出現在宮裡，少不了你的功勞吧？」

朱厭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許久才低下頭答道：

「與我無關。這是陛下四處搜集來的。既然你知道這本書，那我就直說了。」

他接過那張紙，抬手將靈力注入其中，把缺失淡化的文字補全，不經意瞟了一眼發獃的白祿，看向安成灝：

「你也是京城裡頗有名氣的樂師，想必一定聽人講過後生可畏這個詞。凡人終究會老，年輕的樂師越來越多。因為陛下的原因，弈國人人好音律，年紀越小便越受人青睞。於是就有人懂了歪心思。」

白祿默默躲到了前輩身後，發現尾巴還沒收回去，就偷偷撩起自己的衣擺撈回來。朱厭繼續解釋：

「約摸一百五十年前，有位琴師因為言行不當觸怒龍顏，廢掉雙手後改行去演傀儡戲，他有個七歲的幼子，能辨百音，天生一副好嗓子和好相貌，個頭也比平常人矮了許多，平時就幫父親削木頭做傀儡，偶爾也扮作伶人和木傀儡同台登場……唉……」

「然後？該不會那孩子遭殃了吧？」

「比那要慘的多。」

回想起之前在街頭看到的童子童女唱曲演戲，朱厭眉頭緊皺，直接把雲馭給的殘頁燒成灰燼，而後語氣不忍：

「那孩子沒有死，也沒有被做成活傀儡，相貌和身形停在了七歲再沒有變過，嗓子卻壞了。沒有童稚一般清脆的聲音，他那父親自然不願意，就借收徒的名義招了個資質還算不錯的徒弟。」

掏了掏耳朵，雲馭覺得他有點啰嗦，嫻熟的拿過安成灝腰間的扇子作勢要敲過去，示意他快點說完。

朱厭思索片刻，直接切入故事的結局：

「那個後來收的徒弟被老琴師灌了藥，先是嗓子像女人一樣尖細，又被強迫著模仿幼童說話的嗓音和語調，躲在幕後替他那兒子去唱各種小詞曲調。」

白祿默默舉爪，被雲馭按回去。又聽朱厭啰嗦了半晌，白祿有些焦急，再次舉起自己的爪子：

「各位……」

他踮腳一瞧，遠處浮動的火光已經逼近，於是轉身去拽安成灝的褲腳：

「安公子，宮裡那些人似乎朝這邊過來了，我還聞到了除妖師的味道……」

一聽到除妖師這三個字，雲馭就來了興趣。他示意安成灝抱著白祿退後一點，把扇子塞回他懷裡，催動法術去探查那些人的行蹤。

「還遠著呢。不過你講了這麼久，我可沒聽到任何與皇陵有關的東西，論廢話你簡直比判官還可怕。你還有多少沒講就直說。要我幫忙的是你，耽誤時間的也是你。再啰嗦我就走了。」

「且慢。」

朱厭終於切入正題：

「仙君怕麻煩，我也怕。既然這樣，我想問這位一句話。」

白祿從安成灝身上跳下來，抬頭看向他。

「我在冷宮見過有人在模仿當年老琴師下藥，這隻狐狸也見過。皇陵里的多數是老琴師的後人，也是我抓進去的，但是最近封印被人破壞了。我猜是陛下那邊動的手腳。能如此執著於這件事，甚至病態到去研習邪術——」

他攤開手掌給雲馭看，指尖還殘留著一星紙灰：

「定是受人蠱惑。那童戲延續到現在已經有百餘年，傳承者難免魚龍混雜。能讓這類戲文傳到宮裡讓宮女去學，我擔心已經有不少——」

「有動靜！快趴下！」

雲馭先一步窩進草叢，朱厭直接原地消失沒了蹤影。安成灝聽的雲里霧裡， 還想問幾句，被捂緊嘴巴，一腦袋按趴下伏在地上。

「回去我幫你療傷。那傢伙惹禍的本事真是一點也沒少。自己抓的自己還看不住，還要外人幫忙。什麼童戲，我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聽說。你信？」

安成灝點點頭。白祿也想點頭，耳朵一塌，整隻狐陷入草葉之間。

「……算了，幫就幫。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隨我過來。」

夜色無盡。叢林荒草掩映著其下肅穆又荒涼的地宮。幾個黑影飄來飄去，落在樹枝上，也落在遍地碑林中。

「且說那琳琅滿地，都付作——

細嫩的唱腔回蕩在皇陵上空。雲馭抱著昏昏欲睡的安成灝落在地上，周圍的聲音戛然而止。

「繼續啊？怎麼不唱了？」

雲馭一甩袖，把白祿推遠。黑影扭曲著撲過來，把他包裹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