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了江晚晚的事，江老太太特意找劉律之談過話。

說是談話，其實根本是一種通知。在她的辦公室里，兩人面對面坐著，劉律之低垂著眉眼，對她嘴裡說出來的每一個字洗耳恭聽。

如果未曾見過太陽，便不再懼怕黑暗。如果沒有江佑恩的出現，大抵此刻他也不會感到如此冰冷。

「就這樣吧，不要再回老宅了，也不要再見晚晚了。我已經把她關在家裡了，等她想清楚了再放出來。至於張家丫頭，那是真的很喜歡你，上次車禍你奮不顧身的保護她，她很感動，表示願意既往不咎。找個時間，你們兩個再去把證領了吧。」

劉律之垂著眼沉默片刻，低聲道：「還是算了吧。」

江老太太猛地抬眼，驚詫地看著他。

劉律之緩了緩，道：「我近幾年內並不想結婚，而是打算更好的投身於工作。張家小姐是個很好的姑娘，但是我不喜歡她。」

江老太太皺起眉頭：「你要知道，娶了她，江氏就能再上一層樓。」

「我知道。」劉律之說，「但我不想讓這一段關係毀掉我們兩個人的人生。」

一貫聽話懂事的養子竟能說出這樣的話，江老太太震驚之餘，更有些惱怒，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妄圖從他那漆黑如墨的眼裡看出任何蛛絲馬跡。

可他的目光仍平靜的、淡漠的，不知道這番話在他心裡演練了多久。

劉律之站起身來，恭敬地說：「老宅我不會再去，公司我也會更認真打理。晚晚的事情我不會再插手，有事情我會再來向您彙報。」

說完，再也不看江老太太的神情，轉身離開。

秘書就在門外等他，見到他臉上濃重的疲倦，心下一驚。

「劉總……」

劉律之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

「劉總？」

他笑著重複了一遍，用一種疑問的語氣，搖了搖頭。

♧

一個寒假江佑恩都沒有再見過劉律之，只是每天都會固定地給他發簡訊問候，劉律之也往往都只回一個淡淡的「嗯」。

他給自己找了一份假期兼職，就在學校對面的奶茶店。他人長得帥，笑起來又格外溫暖，導致奶茶店的客流量前所未有的大，很多女生都是為了看他一眼從大老遠趕來，有些還會請求與他合照，他也好脾氣地一一應了。

為此，店長特意給他包了很大的紅包。

若是以前，在拿到這筆錢的第一個念頭就會是給小叔叔買禮物，可現在，他只是將錢妥帖地存好，絲毫沒有動用它的念頭。

在奶茶店工作喝奶茶是免費的，但江佑恩一口也沒有喝過。有女店員大著膽子強行塞給他，他也沒有接受。某些東西，一旦泛濫便會破壞原有的意義。自打母親去世之後他就只喝過一次奶茶，就是和劉律之在樓下散步的那次。

那種味道，只一次便能記到餘生。

儘管一起生活了那麼久，他還是覺得，他和小叔叔之間的回憶太少太少了，任何一樣，都不可以被破壞掉。

劉律之拒絕了江老太太的事情，大嘴巴的秘書也悄悄告訴他了。這件事給了他沉下來的力量，他強迫自己壓制住了那深入骨髓的思念，轉為更努力的提升自己，以保證畢業之後的自己是劉律之所希望的那樣優秀。

只是，思念可以壓制，愛卻不能。

劉律之就站在不遠處的門外，只一個身影仍舊讓他心動不已。

他幾乎是立刻放下了手頭的工作，飛速和其他人打了個招呼便沖了出去。

劉律之比之前清減了些，曾經合身的衣裳此時看起來稍稍顯得寬大。江佑恩看得揪心，直接拉住他的手，果然是冰冷的。

「天氣這麼冷，您怎麼能在外面站這麼久。」

他的手心溫暖幹燥，肌膚相親的一霎那，劉律之甚至覺得一整顆心都隨著這突如其來的溫度活躍了起來。他上上下下地打量江佑恩一圈，淡淡地說：「聽說你找了份工作，作為你的長輩，我有責任過來看看情況。」

江佑恩撲哧一下子就笑了出來。

「您知道我的心思，就不要再講長輩的這種話了好不好？我耳朵都聽起繭子了。一個月不見，我也特別特別想您，咱們去車裡坐吧。」

劉律之的車就停在不遠處，兩人上車之後劉律之便開了暖氣，只是他的手一時半會仍然緩不過來。江佑恩從上車開始就一直在幫他暖手，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用掌心貼著他的手背。

「我也聽說，您短時間內不想再結婚了，是因為我嗎？」江佑恩笑了笑，「您是不是發覺，其實接受我也不是不可以呢？」

劉律之對他的厚臉皮已經不再稀奇，只道：「那種婚姻，沒有意義。」

「您也會覺得沒有意義嗎？」

劉律之沒有說話。

江佑恩拉過他的另一隻手暖，低著頭，看似隨意地，其實神情異常認真：「您的前半生已經搭在江家了，後半生真的沒必要再這樣下去了。每個人都有自己選擇人生的權利，您已經被限製得夠多了。平心而論，這些年您為江家所做的，已經遠超過江……奶奶對您的養育之恩了。更何況，這麼多年來，您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快樂過。」

劉律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江佑恩抬起頭，眨了眨眼：「我說這些會冒犯到您嗎？」

劉律之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淺淡地笑了：「程度很輕，等同於沒有。」

江佑恩莞爾。

「你長大了。如果是以前的你，不會說這樣的話。」

「以前從來沒有跳出過原有的視角，也就看不到這些東西。我只能看得見您一個，在我心中是完美無缺的。」

江佑恩頓了頓，道：「但是現在我知道了，人無完人。就像曾經您對我說，您的人生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但其實您又掌握在別人的手中，如此一來，您所表達出的意志，就變成了另一個人的意志。如果只是這樣我也無話可說，可是很多時候，江家對您的所作所為，真的太令人心寒。」

劉律之笑了笑。

這樣的笑容實在太令人心疼。江佑恩抿了抿唇，鼓起勇氣問：「我可以抱抱您嗎？」

劉律之挑眉：「只是擁抱？」

「不敢提再過分的要求。」江佑恩自嘲道，「害怕您一生氣便再也不肯見我了。您可以把這當成是親人之間的擁抱，我不會做多餘的事。」

說罷，不管劉律之有沒有同意，就一頭扎進了他的懷抱。

劉律之輕撫著他柔軟的頭髮，嘆息一聲。「佑恩，你也知道，我愛你，但不是那種愛。就算退一萬步，不提這些，我也不可能和我大哥的兒子在一起，這有違倫常。」

「我知道。」江佑恩的聲音悶悶的，「只是，如果可以選擇，我也不想做他的兒子。」

可是，不做他的兒子，我該怎麼遇見你？

小時候總盼望著長大，總以為，眼下解決不了的難題長大以後一定迎刃而解，卻從來都不知道，長大以後要面對的，會是更殘酷、更無奈的現實。

就像曾經觸手可及的那位，現如今連一個擁抱都算奢侈。

最後還是劉律之敲了敲他的腦袋，示意他適可而止，他才戀戀不捨地爬起來。兩人又隨意地聊了兩句，江佑恩便被趕回去上班。

等他回到店裡的時候劉律之的車已經走了，他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想笑又想哭。

關係好的女店員湊過來，滿臉花痴：「剛才那個帥哥是誰呀？看你倆關係好像很好的樣子，能不能把他的聯繫方式給我呀？」

江佑恩不好生硬地拒絕，便笑著打了個趣：「有我的聯繫方式還不夠嗎？還是說，你這麼快就移情別戀了？」

女店員翻了個白眼：「你我又得不到，這位帥哥搞不好我還能搏一搏。聽沒聽說過，搏一搏，單車變摩托！」

「你這輛單車恐怕是變不了摩託了。」江佑恩說，「人家有主了。」

女店員也並不多麼意外，只是哀嚎一聲：「啥啊，你也見過嗎？」

「見過。」

「長得好看嗎長得好看嗎？」

江佑恩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她身後反光的玻璃門，上面清晰地映著一張混血帥哥的臉。

「好看。」

女店員無奈地接受了這個現實，卻又不甘心地問：「那他們處多久了啊？感情好嗎？」

「感情當然好，畢竟那是他的……童養媳。」

童養媳這三個字在唇齒間流連了一圈，江佑恩細細品著，嘴角禁不住翹了起來，神情溫柔得就像春日午後的陽光。

女店員直接看呆了，莫名地，臉也跟著紅了起來。

「那個，佑恩啊。」

「怎麼了？」

「我真的不能得到你嗎？」

「……」江佑恩哭笑不得，直接把手裡的空杯子塞到她手裡，「醒醒，大清亡了。快點去工作，不然店長又要不高興了。」

女店員當場作秀哭唧唧，兩人說說笑笑，看起來很是親密。

門外，去而復返的劉律之目睹了這一幕，不自禁地皺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