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上午，匯演順利結束，12班排名中間，發揮正常，琳姐表示無所謂。

下午，收拾行李回校，好些人都不願意回去上課寫作業，還不如在基地玩兒。有人還覺得這兒伙食比學校飯堂物美價廉，欲將口腹長留於此。

離別之時，有人無所謂，有人相視一笑，有人抱著教官抹眼淚。胡楊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走到高飛哥跟前，叫了他一聲，舉手朝他敬了一個禮。教官笑了，說謝謝。

沒成想，胡楊和15班的兩位男生不知道怎麼的，居然沒坐上車。他們是最後一批坐車的，此時已經沒有學校的人了，基地的人也不知道司機的號碼。他們雖然兜里有錢，但基地的人不可能讓他們打車回去。這時候只能等基地這邊聯繫學校負責人，再行處理。

過了十來分鐘，胡楊和兩位男生都聊起天來了，熱火朝天地討論火鍋。是的，他們餓了。

正說到菇類是不可缺的火鍋食材，胡楊就聽見有人喊胡胡。

他驚訝抬頭，看見了孫綽。

15班的兩位男生見到孫綽又驚又喜，嘴裡叫著綽哥，腳下抹油沖他跑去。

孫綽向他們解釋了一下。他和負責老師因為有事，晚了，還以為他們倆是最後上車的了。剛上車，司機就急吼吼地發車了。等孫綽明白還有人沒上車時，車都開出去老遠了。負責老師和司機商量了一下，決定不回頭。老師給12班班導打電話，又找基地那邊的聯繫方式。

"那你怎麼回來了？"

孫綽聳了聳肩："我是班代嘛。"

四個人等了一會兒，便有老師回來帶他們坐車回去。他們安全返校，這事兒也就過去了。孫綽只是被班導說了兩句。當時孫綽司機。不知怎麼的，孫綽說服了班導，下了車打車回基地了。

胡楊不是很明白孫綽的行為。他身為班代的責任心居然如此重嗎？這和孫綽一向的隨性散漫實在不相符合。

奇怪的人。

但無論如何，他回來接他們，胡楊確實安心了不少。胡楊本打算買零食給他做謝禮，想起以前上樓梯時孫綽的話，覺得他可能不愛吃零食，就在周日返校時帶了水果給他。他去讓15班找孫綽，人不在，就讓同學放到他桌子上了。

跑操時，孫綽給他道謝，誇柚子好吃。倒也沒說其他莫名其妙的話，像普通人一樣收到東西就道謝。胡楊想，孫綽這人的形象在自己心目中是不是都固定了，每次他都猜測孫綽會不會有什麼古怪的言行。

周日下午舉辦家長會。胡楊和他媽媽一塊兒來。開會時，胡楊站在走廊玩手機。上廁所時經過15班，往裡看了看，想知道孫綽的家長是怎麼樣的。但是他的位子是空的。

周一晚上，開表彰會。一千多人擠在大禮堂里，又吵又悶。表彰會麼，不都是那回事，開幕，表彰，學生代表發言，領導發言，閉幕。胡楊從來都只有做觀眾的經驗，拿著一本小說隨意翻看。

"歡迎高一15班的孫綽同學……"

昏昏欲睡的胡楊忽然聽見孫綽兩個字，一個激靈清醒了，抬頭看見孫綽步上台。胡楊坐在正中，但位置很後，看不清楚孫綽的表情。看那清瘦的身形和冷淡的氣息，就知道準是孫綽，上個台也絕不會和普通學生一樣緊張拘束。

胡楊很期待孫綽會說出什麼來，也一樣是長篇大論的套話嗎？還是真情實感分享經驗？

「我沒什麼可分享的，努力想出以下三點，我姑妄言，諸位姑且妄聽。第一，學會閱讀，做到邊讀邊思考。第二，背誦，該背的背牢。人各有法，建議靈活運用搜索引擎。最後，理解。理解知識點的邏輯與聯繫，建立自己的知識網路。"

"謝謝。"

言罷，孫綽瀟灑離席，退回了後台。

孫綽的發言簡短，說話不客氣甚至讓人覺得有點囂張，好多人出乎意料，都覺得學霸就是有個性。胡楊猜到了他不會走尋常路，但孫綽的發言內容也並非讓人大跌眼鏡，一二三列出來，還蠻正常的。只不過建議合不合適呢，胡楊思考了好一會，覺得自己還是做個普通學生吧。

其實孫綽如何都是他自己，不會因為胡楊而改變。他有時候莫名其妙似怪胎，有時候普普通通是凡人——反倒讓胡楊不相信還有些失望，可孫綽還是那個孫綽。更何況就算是這樣，孫綽也還是與眾不同，還是很特別。

胡楊心想，無論如何，孫綽就是很不一樣。

那麼，孫綽每次戲弄自己，是否也在有意無意期待著自己一如既往的反應呢？那麼，他不再做出如對方所設想的那般回應，孫綽就會覺得沒意思了吧？胡楊自認為，不同於孫綽，他自己確實沒什麼特別的地方。一個普普通通的男高中生，猶如一方平靜池面，實在沒什麼波瀾可瞧。

胡楊出去上廁所。他去了教學樓一樓，出來時估摸著會議還有好一會兒才能結束，於是找了處欄桿憑欄吹風。涼風嗖嗖，吹得樹葉沙沙作響，也吹亂他頭髮，他覺得自己也真像一棵樹，在風裡擺動葉子。嗯，可是南方沒有胡楊。

淡金色的半拉月亮橫於靛藍夜空之中，靜靜地，好像一艘小船，正停在銀河上，要航向織女星。

身邊忽然站了一個人，輕聲說:「好像一瓣橘子。」

胡楊嚇了一大跳，聽出是孫綽的聲音，心才放了下來。

「你走路沒聲兒的嗎？」胡楊忍不住抱怨了一句，「跟只貓似的。」這麼一說，還真覺得孫綽像貓，脾性可不是和貓一樣古怪，難以捉摸嘛？

孫綽輕輕一笑。

胡楊冷靜下來，想起他剛剛的比喻，抬頭細看那橫陳的半拉月亮，高高在上，顯得很小，朦朧溫暖的黃色，確實很像剝開皮的一瓣橘子肉。

胡楊喜歡這個比喻，開口道:「嗯，我想吃橘子了。」

「吃了月亮，地球人就遭了，詩人尤其糟糕。」孫綽一本正經地說。

胡楊順著他往下掰扯，居然口出狂言:「那我就做月亮吧，拯救地球人，尤其是詩人。」

孫綽伏在欄桿上，側頭看著他直笑，眼裡的光好像星光一樣閃爍著。

「胡胡，你不是他們的月亮，你——」他頓了頓，彷彿思索了一下，「你是一隻狐狸。」

胡楊在這一刻頓悟了，原來孫綽一直以來叫的都是「狐狐」而非「胡胡」。

狐狐，狐狸，不是一棵胡楊，更不是天上的月亮——他清醒過來就羞恥難堪，自己怎麼可能是月亮呢，他明明連星星都不是。月亮，孫綽那樣的人才算得上吧。

那麼，孫綽說他是狐狸。胡楊想了想，好像是有女孩子說他眼型有幾分狐狸眼的樣子，襯著眼下的那顆淚痣，有時看著真有一些些魅。

胡楊記起第一次去15班檢查時，孫綽似乎伸手想碰自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