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阮醒來的時候鼻尖的消毒水的味道，他已經很久沒有進過醫院。他才醒的時候還有些茫茫然，盯著醫院雪白的天花板腦袋裡都是空的。他不是在小公寓嗎？怎麼突然到了醫院？

緩緩眨了一下眼睛，謝阮後知後覺他好像暈在地板上了。

「醒了？餓不餓？」阿苑姐的聲音有些模糊，像是遠遠地隔了一層。謝阮不知道阿苑姐為什麼會在這裡，但是還是順著阿苑姐扶他的力道坐起來，接過她手中的溫水小口喝起來。

「姜新宇下午有考試，他拜託我來看你一會兒。」反正酒吧主要是晚上的場子，下午還有沈南看著，阿苑姐一點負擔都沒有地溜出來了，「怎麼發這麼高的燒自己都不知道？送你來醫院的人說是在路上見到你在摔下去的，還好不是從樓梯上滾下去的，你可嚇死我了。下次再有吃不消的時候別硬撐知道吧？有什麼事兒處理不了來找你阿苑姐也成，別老把自己當外人。」

阿苑姐說話向來四五不著調，今天突然這麼絮絮叨叨可見是真的把她嚇得不輕。謝阮心裡暖融融的，開口叫了一聲姐。可是沒等得及他自己想明白怎麼回事呢，眼淚就掉下來了。

阿苑姐從來沒見過謝阮掉眼淚，一下就愣住了，這個孩子再怎麼樣都只是軟軟笑一下默不作聲扛過去。

謝阮又忍不住叫了一聲：「姐。」那雙好看的眼睛裡面全是淚水，爭前恐後往外撲騰。

阿苑姐看謝阮就跟看自己弟弟一樣，跟著也慌了，一把抱住謝阮哄小孩兒似的：「怎麼了怎麼了？」輕輕拍著謝阮後背。

謝阮也不知道為什麼，情緒一下就上來了，他就是覺得委屈，非常委屈。媽媽在他才出生的時候就不要他了，原本好好的家因為爸爸找了個阿姨，他也沒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唯一一個能窩心的玩伴只有魏澤一個，如今種種狼狽都被他撞破，謝阮不得不為自己的貪心買賬決定放開這段關係。而蔣故，這個藏在他心底最大的秘密和前半生最迷戀的煙火，在他的親密關係里卻只能以「好心人」出場。

你看，就連對他怎麼好的阿苑姐，謝阮都不能說。他和蔣故之間的關係是怪誕的、扭曲的。既非愛侶也非金主與情人，他們只是在玩一場以蔣故意願為主的替身遊戲，等到哪天蔣故厭倦了，謝阮就一無所有了。他將連欺騙自己的資格都沒有了。

謝阮好像躺在虎頭鍘下的囚犯，只等著某天蔣故鬆手，他就徹底寂靜了。

謝阮從來沒有這麼放肆地哭過，一開始阿苑姐還試圖問她怎麼回事，但是謝阮只是抱著她搖頭，阿苑姐也不問了，就像抱著孩子一樣哄他，在他耳邊反覆說沒事了沒事了，都會好的。

好不容易把謝阮重新哄睡著，又拔了他手上的輸液管。姜新宇背著書包來了，他一上樓梯轉角就看見阿苑姐站在大開的窗戶邊抽煙，能聞見隱隱約約的薄荷味道，那女人神色陰測測地在玩手機：「分手了？」要是和平分手謝阮不可能哭成這樣，看這樣子大機率是被劈腿了，這孩子心善，說不出損人的話，只能自己憋著委屈著。想起謝阮哭得跟小兔子一樣的眼睛，阿苑姐就心疼。

「不能吧，前段時間還好著呢。」姜新宇摸摸頭髮，遞給阿苑姐一瓶橘子味的汽水。

阿苑姐道了聲謝，又問：「你來的時候見到什麼人？」紙巾接住滾燙的煙灰，很快被燒出幾個洞來，阿苑姐毫不在意地又抖一下煙灰，手指靈活地撥出一個號碼。

「一個男的，挺帥。」那個男人肩闊腿長的，姜新宇一般不願意承認有人長得比他帥，但是這個人不得不認，他又想了一下，補充道，「看起來挺有錢的。」一身名牌貨，光是哪只手錶都快抵上他家幾個月的開銷了。

有錢又帥的男人...呵。

阿苑姐心裡笑一下，大概明白怎麼回事了。

「喂。」電話那頭傳來女人的聲音。

阿苑姐朝姜新宇呶呶嘴，對著手機道：「方欽啊。」頓了頓，看向姜新宇，那意味不言而喻。

姜新宇自覺地選擇一溜煙小跑去病房裡。

「真讓你訂婚？」趙晗拿出一瓶白馬酒庄的紅葡萄酒，決定好生安慰一下處在爆發邊緣的蔣故。

蔣故四仰八叉倒在沙發上：「那不然我來找你好玩嗎？」他把謝阮送到醫院之後，直接開車去找了趙晗。他一共三個發小，孫言是個二百五，葉復是只孔雀精，能稱得上正常人的只有趙晗一個。

這次來S市蔣故找謝阮都是其次的，他主要是找趙晗當面問一下怎麼能推掉這個訂婚——是的，他就要訂婚了，但是他自己才知道。他爸背著他把那訂婚一套流程都定好了，這才悠哉悠哉又不容抗拒地告訴他。

蔣故不是什麼好脾氣當場就要發作，他這邊杯子一摔，那邊他媽高程程就捂著心口過來，眼淚汪汪地顫聲道：「兒啊——」蔣故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他跟他爸在書房裡大眼瞪小眼，最後他先低頭賠不是。他媽心臟不好，不在他媽面前撅蹄子是他和他爸為數不多的默契。

「你能猜到那個江欣在想什麼嗎？」這女人他打過幾個照面，跟孫言姐姐孫瑤關係極好，但是也稱不上熟。蔣故摸不清這女人的想法，委託孫言去打探孫瑤的口風，卻沒想到孫瑤嘴嚴得跟什麼似的，問就是江家大小姐對蔣故一見鍾情，非他不嫁。

這他媽可就搞笑了，蔣故完全不記得做了設麼事情得罪了這位江家的大小姐，要這麼來搞他。

「這事兒你找我還真找對人了。」趙晗把酒打開，慢慢醒著，說著就給他媽媽的姐姐的丈夫的兄弟的女兒打了個電話過去，「妹妹幹什麼呢？」

蔣故抖了一下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心想這酸溜溜的。

電話那頭是趙晗的表親戚，小時候經常一起玩，長大了聯繫少了，可是情分還在。他這個小妹妹和孫瑤的某個小姐妹關係不錯，趙晗問話極有技巧，一來二去就把話套出來了。

「得，成了。」趙晗掛上電話笑了，「江家大小姐被愛情傷了心，決定直接投奔婚姻的墳墓埋葬自己。不幸的是他爹媽看中了你這塊棺材板，也準備把自己閨女拾掇拾掇就便宜了你。」

蔣故心想完蛋，這女人估計被前任傷了心，他爹媽一提這個事情她一怒之下or心灰意冷之下就答應了。蔣故從小深知一個道理，那就是你可以說服一個女人，但是你萬萬不能說服一個在氣頭上的女人，尤其是如果這個女兒在氣頭上的同時深受情傷，他垮著一張苦瓜臉：「寶玉哥哥怎麼辦？」

「去你媽的。」趙晗笑罵一聲，還是出了個主意：「既然江欣不是你的迷妹那就好辦，你一邊大張旗鼓宣揚江欣是你的未婚妻，一邊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唄。」沒有那個女人能忍受別人在背後對自己指指點點，只要蔣故做得夠過分，江欣說不定自己就知難而退了。

蔣故一想也行，誰應隔誰啊，他老子給他來陰的，明面上不好反抗還不能背地裡暗著來嗎？

蔣故一拍大腿直接打電話扣了一群狐朋狗友：「喂，老子要訂婚了，都滾過來參加我最後的單身派對！」

接著蔣故立馬打電話給江客瀾的總經理，他說，去哪兒辦派對不是辦啊，我就喜歡這個江客瀾有個江字，看到我就想起未婚妻，我心裡甜。

孫言看到蔣故在群里發的消息，半夜坐自駕飛機來湊熱鬧，第一個到。他一看這包場的架勢就笑了，看著蔣故拋媚眼：「寶貝，我就喜歡你神經病發的樣子。」

葉復拍了一張飛機內部的照片，意思是他正在路上：「兄弟有喜不能缺席。」

蔣故呸一聲：「你就是看熱鬧不嫌事兒大是吧。」

葉復嘿嘿一聲也沒否認：「把你那小情兒叫出來一起玩唄。」

蔣故冷不丁看到葉復這條消息心裡有些不舒服——那天那個叫魏澤了未免太張狂了些。還好謝阮懂事，知道誰才是金主爸爸，沒給他丟了面子。本來沖這點蔣故是想待謝阮吃頓好的，但是誰知道他洗完澡出來就看見小孩兒暈地毯上了，一絲不掛，渾身青紫，蔣故自己看了都要罵一聲禽獸。

他本來就想放謝阮多休息幾天的，不過掐著時間算算現在謝阮也該好得差不多了，就給謝阮打電話：「喂，小阮，來找蔣哥玩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