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塵(七)
小說: 年齡差的一百種玩法 作者:冯寞 字數:2997 更新時間:2020-06-18 14:21:18
之後的大半年我便經常能見到蘇公子。
照理說以徐知府這個程度,府里怎麼也不可能就一位公子吧。我納悶了幾天,有關係的下人給我說,在蘇公子之前府里其實有過不少公子呢,光她見過的就有五六個,都是豎著進橫著出的。有一個長得特別漂亮,笑起來明眸皓齒的,知府特別喜歡,就可勁的折騰,禍害夠了就找大夫來治,治好了繼續禍害。在這樣長久的折磨中,那位公子日漸消瘦下去,眼睛裡的神采也黯淡了下去,臨死之前的那幾天都瘦成一把骨頭了,氣都喘不勻。
想了想那場面,我一哆嗦,不寒而慄。
這麼看來,其實我們現在的處境是很艱難的。病必須得治,想跑又不行,人家官職在那擺著,我與展千訣一沒背景二沒武功,強行逃跑不就是送死麼。但是如果真待到給他治好的那一天,又怕他臨時起別的心思,到那時候可就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為這件事我傷透了腦筋,日思夜想也想不出一個好辦法,和展千訣說了,他琢磨半天,說得找聶不渡幫忙。
不愧是展千訣,我都差點忘了還有這麼個人。
於是我當即提筆修書一封,叫人趕緊送出去,在這裡我用了一個小心思,就是把信做成給師父報平安的樣子,報的地址也是落霞山。
將信交給下人,我和展千訣偷偷摸摸地跟到大門口,果然,管家四周觀察一圈,接過來拆開看了。
這麼看是看不出問題的。問題出在信紙上。
這還是之前無意中發現的。有一次我把醋打翻在師父珍藏的書法上面,幹了之後就看不出來了。我以為就這麼過去了,沒想到某日師父自己不小心把字弄濕了,在火烤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大片印子。結果不必說,我受罰了,但如今竟給了我這麼大的啟發。我在信中反覆提及了那幅畫,希望師父還記得那件事,然後看到我的密信,再把它交給聶不渡。
我和展千訣快步往房裡走,進屋就把門關緊,燈都沒敢點,只在黑暗中對坐,冷汗濕了一後背。
但凡我的戒心稍微低那麼一點,現在我們也不能好好地坐在這裡了。一想到這裡我就一陣後怕,胡亂地抓住了展千訣的手。
他的手也很冷,但比我好一點,至少還是幹燥的。
不怕。他說,等聶不渡的人來。
我忍不住問:要是師父看見了不想理呢?要是聶不渡不想管呢?
展千訣頓了頓,忽而冷笑。
那該是世人最大的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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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治好病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徐知府的精神也越來越好,望向展千訣的目光也高深莫測起來,直叫我頭皮發麻。展千訣也很厭惡那樣的眼神,更厭惡徐知府那若有若無的親近。有一次聊天的過程中徐知府直接把手搭在了他的肩上,一直到半夜展千訣的臉色都鐵青的,那件衣服則再也沒有穿過。
眼饞著展千訣卻不能碰,徐知府就只能把慾望都發泄在蘇公子身上。蘇公子越來越慘,我們去給他處理傷口的頻率也越來越高,眼見著人就那麼一點一點地萎靡下去,我心頭愈加不安,唯一能做的就是多過去和他說說話,逗他開心。他也很給面子,好多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說的內容不好笑,他卻總是會淺淺地勾起嘴角,只是面色尤其蒼白,襯得這笑容更加脆弱。
天漸漸地冷了,枝頭的葉子也一片片飄零了,凜冬將至。蘇公子望著光禿禿的樹幹,說他就像這葉子一樣,就要凋敝了。我說不會的,等聶不渡的人來,我就讓他們把你也帶著,我們一起離開。
可我這幅身子已經這般模樣了,就算出去了,又能活多久呢?
我一把握住他的手。
不要怕,我和我師兄都精通醫術,一定會幫你調理好的,實在不行還有我師父呢。江湖黃大夫聽說過嗎?就沒有他治不好的病。
他點頭,笑著說好,目光溫柔,卻沒有半分生機。
我著急地看向遠方。
已經過去大半個月了,也不知道師父那邊怎麼樣了,有沒有將信交給聶不渡。從這裡到落霞山需要半個月的路程,就算加上在魔教耽誤的時間,兩個月總能辦完吧。我和展千訣目前尚還等得起,可蘇公子真的等不起了。每多等一天,他的生命就流逝一分,這樣好的一個人,我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我眼前消逝。
寒風沒有帶來我想要的馬蹄聲,只帶來了一片冰冷的雪花。我獃獃地摸著臉頰,蘇公子忽然咳嗽起來,我趕忙回神扶他進屋。
別太擔心,我沒事。他笑笑,想要給我倒一杯茶。
僅僅是提起茶壺這一個動作他都有些吃不消,我看不下去,一把奪過茶壺。
怎麼裡面的茶水都是冷的。
我既心疼又慍怒。連下人都不把他當個人看,我作為一個客人卻又無能為力。他已經習慣了,並不在意,我實在是忍無可忍,親自跑到廚房去給他熱茶。
關上門的瞬間,我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極輕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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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蘇公子還是沒有撐過這個冬天。
第一場雪鋪天蓋地地降臨,他也悄無聲息地去了。
是一個丫鬟率先發現的。清早過去給他送飯,只見他蜷在地上一聲不吭,過去一探才發現人已經斷氣了,屍體都冷硬了,屎尿流了一褲子。
等我過去的時候,屋子都已經被打掃幹凈了,我抓著丫鬟問屍體呢,她說捲起來扔到亂葬崗了。
我顧不上衣衫單薄,拔足狂奔,視線都模糊了,也沒能追上運送屍體的牛車。
好好的人,就這麼沒了。甚至連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我扶著膝蓋劇烈地喘息,只覺天旋地轉。
不多時,一雙雪白的鞋出現在眼前。我抬起頭,展千訣正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師兄,師兄。
我再也忍不住了,不管不顧地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崩潰地大哭。他什麼也沒說,就一動不動地任我抱著,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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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之後,我強行留下了蘇公子的遺物,給他做了個衣冠冢。刻碑文的時候我卡住了,特意問了一圈才打聽到他的名字。
一直到他死,我才知道他叫蘇念。
也是直到他死我才知道他的身世。原來,他也曾是個大戶人家的小公子,也讀過書,奈何家道中落,父母都被仇家砍死了,他也被仇家賣到了青樓。
想起他那柔和的微笑,我又忍不住淚如泉湧。
若命非如此,若他能安安穩穩地長大,那又會是個什麼模樣呢?
再也見不到了。
我對展千訣說,你看,這就是生離死別,你感覺到了嗎?
他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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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那邊終於回了信,是師父的字跡,只說了一些有的沒的。我把信又拿到燭火上烤,不多時隱藏的內容出現在紙面上。陌生的飄逸的字體,只有兩個字:等我。
我心頭一熱,把信拿給展千訣看。他一眼掃過,說這是聶不渡的字跡。
日子終於有了盼頭,連日來沉重的心情也終於輕鬆了許多。
可我萬萬沒想到,事情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出變故。
天子病危,下面的臣子聽聞世有神醫黃大夫,妙手回春,神通廣大,便特意去請,沒想到去的人把落霞山上上下下搜了個遍也沒找到,他們又張貼了一張皇榜尋人,也沒下落。那麼大一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竟然連一絲蹤跡也沒有。無奈之下,他們想到了展千訣。
沒想到,我們會以這種方式逃離知府府這個魔窟。我即刻寫信給聶不渡說明了此事,然後坐上了趕往京城的馬車。
這日天晴,大雪初停,我們坐在車裡,禁不住露出了久違的輕鬆神情。
只要人沒死,再難的病也難不倒展千訣。雖然師父跑路了,但好歹還有我呢,再不濟我也能出出法子。因而我並未覺得這是一件多困難的差事。
事成之後,你想去哪裡?我問。
他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問,去哪你都跟著?
我說那肯定。
他嗤笑一聲,說那你不管聶不渡了?
……我又把他給忘了。
師父跑了,你猜聶不渡會不會找你?他漫不經心地說著驚心動魄的話。
我意識到不好。
得趕緊把師父給找回來!
師父想躲,你找得到麼?
我無言以對。
他撩開簾子,望著外頭倒退的風景,淡淡地說:師父那麼精的一個人都藏起來了,可見這趟絕對不會是什麼好差事。要不然名利雙收的事情,他怎麼會不做。他的醫術可比你我精絕多了。
我想了想,發現果真如此,心頭又泛起異樣的感覺。
那我們該怎麼辦?
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面無表情地撂下簾子,眯著眼睛休憩了。我抓心撓肝地坐在那裡,一會為前途憂心,一會又為聶不渡那邊的事情感到煩亂。
我不著邊際地想了許多後果,唯獨沒想到的是,這一去,我會徹底地失去展千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