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一聽這事兒急得不行，著急讓人去打聽，真聽得那個出手闊綽的小王爺一個月前就離了城，看孟九的眼神兒就不是看著小祖宗了。

更別說他還破了相。

臉上的疤痕在結痂，一道道，猙獰又粗黑，丑的要命，媽媽可不肯就這麼放過他，擱在檯面上估計是沒人要了，就讓他去後邊兒打雜。

把他的牌子掛了出去，要是有人想嘗個新鮮的，他就得蒙上臉過去。

他不肯，也不敢讓人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在這個地方如果有了孩子，就算不打掉，孩子以後也是要在這裡呆一輩子的。

那是小王爺的骨肉，怎麼能在這種地方呆一輩子呢。

不過幸好來逛青鴛樓的男人也都是有些臉面的，頭前饞孟九饞的要命的，見了他如今這張臉，什麼胃口都沒了，就像他見了李成一個樣兒。

真是風水輪流轉。

他從小就沒有做過什麼粗活兒，就是爹娘還活著的時候，爹爹一個人的力氣比他和阿娘加起來還大，什麼事兒他都能一個人做好。

他跟他阿娘都是沒有做過什麼苦差事的。

現下叫他做些最簡單的事兒，他力氣也不夠，媽媽罵完了他也只能讓他去伺候姑娘們。

可樓里的姑娘也嫌棄他這張臉在面前晃悠，就是自己不嫌棄，也要擔憂客人是不是嫌棄，要是見了這樣一個醜八怪送水送點心，吃的胃口都倒盡了。

只有一個人肯叫他。

岳華現在是樓里最受歡迎的姑娘，可樂得使喚他，就是帕子掉在地上，都要叫人遠遠喊他來撿，見他這麼老實地給自己撿東西，眼梢都要挑到天頂上去，扭著脖子笑他：「看你成天里頂著那張可人的麵皮，裝個鐘靈毓秀的妙人，也不接別的客，就知道故作清高，現在可好了，我的牙啊，都要給你笑掉了。」

他覺著，這個小姑娘的牙長得真不瓷實，不是笑掉了，就是樂掉了，要麼酸掉了，總之他來了就得掉。

伺候姑娘倒是沒有什麼可擔心的，只是自己的肚子，能藏多久呢？

他每天幹的活兒不多，但是吃得可不少，胳膊腿兒上也沒見胖，只長肚子。

孟九每天都在想怎麼逃出去，他身上的銀子夠自己去京城了，可他不會翻牆，會他現在也不敢了，怕摔。

他沒想過自己真的會有他的孩子，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準備好，只知道傻樂。

這日，他頭暈著去伺候岳華沐浴，眼瞧著她身上紅紅紫紫的痕跡，又見她搖頭晃腦得意洋洋地掬水擦肩，忍不住問道：「你有沒有看上過哪位客人？」

岳華像是聽了什麼笑話似的冷笑出來，「你說這話，是要笑掉我的牙麼。」

繼而又小聲罵了他一句——就你好命。

青鴛樓幾百年也難得見小王爺那樣的客人，這種好事兒怎麼就沒落在她身上呢？真是糟踐了那麼英俊一個少年郎，沒手段還讓人給跑了。

「你看你那肚子，媽媽這段時間沒理你，我可看的清楚。」岳華從熱氣里伸出一條纖長柔軟的玉臂，在他臉上重重拍了兩下，「你好大的膽子，好大的野心，媽媽給你的藥你居然敢倒了，你居然懷上了小王爺的孩子……怎麼著？想跑進京做王妃啊？可別跟我說你做著這種美夢。」

美夢麼？說做了，也不為過……可他若只是自己爹爹一樣尋常農戶，他也是想跟他在一塊兒的。

「要做也是原先。」岳華哎呀一口氣嘆出來，譏諷著瞟了他一眼，「就憑你現在這張臉？你連做夢的資格都沒了，聽我的，還是趕緊把孩子打了的好，生下來你就真的成怪物了……罷了罷了，哎，誰讓你現在可憐呢，我這頭上的簪子也金貴著呢，給你了。」

「送我的？」孟九捧著那根金色的釵子，微微怔住。

「是賞賜你的！快出去！本姑娘要穿衣裳！」

他笑著把那根漂亮的簪子收進了懷裡。

人活在世上，有些恩怨，就是要了結的，不了結，他就會沒完沒了地纏著你。

他阿娘是被糟踐了，自己投湖的，爹爹是被衙門打死的，到了，他也沒膽子去殺人。

可李成卻一次次找上門來。

李成咽不下被他插了一剪子在肩上的氣，養好了傷，在外頭玩兒夠了，想起來這裡還有一樁氣沒出，自己居然被只母狗給捅了，於是越想越氣，趁著他老子又沒注意，就溜了出城，來了青鴛樓里。

這回他叫的是別的姑娘，倒也沒孟九什麼事，只是他夜裡玩完了，花了幾個銅板，就問到了孟九如今睡的地方。

再無關他的美貌，也無關他的身子，無關任何男女之事的痛快，他就是要出口惡氣。

孟九是見著李成來了的，他這一夜，本就沒有打算睡，只提防著這個賊人，果不其然，他真的來了。

真不懂呢，他的臉都已經成這個樣子，已經沒有人喜歡他了，他都不敢再見小王爺了，李成居然還不肯死心，他的這份執著真叫人噁心萬分。

他忍著沒動。

他逼著自己睜開眼睛，看清李成。

他自己解開了衣衫，悄悄從懷裡摸出了那把金簪藏進了袖子里。

好噁心，李成的味道讓他極度想吐。

腹中胎動，大約是連寶寶都在噁心這個人。

他等著李成意亂情迷，眼裡含淚，對著窗欞外皎白的圓月，揚起了手，簪尖鍍上一層凄切寒光……

至少，至少讓他做好一件事……

……

……

他嚇得哭了，嚇得不敢出聲，淚水不住從他驚恐的眸里滾落，如今這張臉上，唯一能看的，也就這雙眼了。

身上的男人已經不會動了，他身上起碼十幾個洞，死的時候似乎還不敢相信是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殺了他。

我殺人了……我殺人了！

孟九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背，心肺幾乎炸裂，拼了命讓自己冷靜下來……不殺了他，讓他得逞，自己的孩子就保不住了，不殺了他，還有第四次，第五次……不殺了他，他要糾纏自己一輩子……

他活該，他該死……是老天要他的命，要他在今天夜裡來犯他。

如今這個情況，容不得他再多想，人已經死了，明日就會有人發現，接著會有人報官，官府會來抓他，他就要跟爹爹一樣死在牢里了。

沒有人會拖著他的屍體回家，媽媽不會管他，沒有人會知道他，小王爺不會知道他死了，甚至不會知道他們曾經有過一個孩子，而這個孩子，根本沒有機會被生下來……他不要這樣……

他擦幹了眼睛，咬破了嘴才忍住想哭的慾望，迅速給自己換了身幹凈的衣裳，一推開門，整個人仿若置於冰天雪地。

「岳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