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華嚇得雙眼通紅，捂著嘴才沒有叫出聲來，只瞪著眼看著他，胸口大幅地起伏著。

這一刻，孟九苟且偷生的希望，全都滅了，彷彿被這個姑娘的一眼要了命。

他膝蓋一軟，毫不猶豫跪在了她面前，揪住了她的裙擺，他從來沒有如此堅定過。

「我要我的孩子活著……求求你……不要說出去，求求你……」

「你瘋了……那可是縣太爺的兒子，你能跑到哪兒去……」

「我能跑一天，就要活一天，我要去找他……」

「你現在不僅是個醜八怪，你還是個殺人犯……你找到他能做什麼！他不會要你的！他不會要你的！你難道心裡不清楚麼！」岳華低聲咬牙道。

小姑娘的話，凈往他心窩裡捅，扎得他心上血肉模糊的。

可他沒有別的地方能去，那是他活下去，努力不被抓住的念想，他怕要是自己不去找他，就連躲都躲不了多久，他會萬念俱灰。

他一定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收泔水了……」外牆吱呀吱呀的車輪子聲兒，是夜裡頭來收泔水的馬車。

孟九眼裡忽然迸射出強烈的希望，那雙一度了無生趣的眸子又亮了起來，迫切地懇求地望著她，「我不會被發現的，我會跑得很遠，我真的不能死……求求你……」

「瘋子，瘋子……」岳華嚇得渾身發抖，掐住了掌心，牙被自己咬得咯咯響，「你，你把……你把我的簪子帶走！拿走！別把兇器留在這兒害我！我什麼都沒看見！」

她拔了腿就往院兒里跑。

孟九沒有敢耽擱，他關了自己的屋門，趁著收泔水的進後廚，帶著自己的匣子鑽進了泔水桶里。

一股股酸腐的惡臭鑽進他的鼻腔，混雜著青鴛樓一天所有人剩飯剩菜的泔水從他頭頂澆下來，砸得他腦袋不住往下壓，那氣味和觸感讓他捂著嘴直接嘔了出來，繼而嘔吐物又混著一桶桶倒下來的泔水，他原本順滑的髮絲沾滿了爛掉的菜葉，細膩的身子浸在濃稠的油湯里，他併攏腿，好像生怕噁心到了孩子，死死捂住嘴，淚水都順著指縫滑進了嘴裡。

這麼臟，這麼丑的一個人……他以後要去哪裡啊……

馬車開始走動了。

約莫寅時，他在泔水桶里呆了兩個時辰，幾乎被熏暈過去，可他不敢睡。馬車停下，他趁車夫去開門的功夫，一隻手抱著匣子一隻手推開了頭頂的蓋，衣裳全濕了，又臟又臭，還重的很。

他越著急，越是出不去，只好先把匣子給扔在了路邊。

「誒你幹什麼的！！」

孟九剛爬出去踩著馬車，那車夫揚著馬鞭追著他出來了，他趕緊撿起地上的匣子跑了，不敢往後看。

幸好那人也沒有追過來。

那車夫本來也沒有什麼好追的，只當他是個窮途末路的乞丐，連泔水都想偷吃，跟在屁股後頭罵了好幾句粗話就甩著膀子回去了。

孟九氣喘吁吁地抱著自己的匣子，靠在冰冷的街牆上，踉踉蹌蹌地往前挪著——他方才太著急，下車的時候把腳給崴了。

又臟又臭又丑又瘸。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兒，走了好幾里路，想問問去京城是不是往這個方向，人家都當他是乞丐，沒有人理他的。

「慧兒快過來，她身上有病……」

「阿娘她好臟啊……臉上好嚇人……」

「沒人要的惡女人就會這樣，所以慧兒一定要做好姑娘，以後嫁個好哥哥，聽見沒……」

「嗯……」

他走在路上，都沒有人近他一丈的，他想在街邊兒上花銀子買個豆團，都被人家攤主用竹條給揮走，說他身上的味道熏得豆團都變了味道了。

好餓啊……

他不敢停，他怕已經有人發現了李成的屍體，要來追殺他。

當務之急，還是先把自己弄幹凈……

「哪兒來的死乞丐還來澡堂子洗，你有錢麼！滾滾滾！」那人捂著鼻子，都不肯用手去趕。

「我只是想洗個幹凈，我有銀子……」他慌慌張張打開匣子，上邊兒只有簡單幾件首飾，多的銀子他不敢放在面兒上，他摸出一根玉釵，眼巴巴看著他。

那個阿哥看樣子是有點兒心動，可還是揮手趕他，「走走走，你這一個不夠，你洗完了別人還洗不洗了！」

「那我還有……」

「再有也沒用，讓你進來以後都沒人敢來我們家店了，走走走吧，自己個兒去河裡邊兒擦擦就行了。」

……

現在日頭還沒落，他不敢去河裡洗，怕被人看見……更怕孩子著涼。

可眼下，他也沒有別的辦法，要是不洗幹凈，他連衣裳都買不到了。

河裡的水洗了好痛啊……

他兩條腿打著抖，躲在半人高的蘆葦叢里，用泥水擦著身子，衣裳扔進水裡搓著，可是那味道在他身上一天都被曬幹了，怎麼都洗不掉，還是酸酸臭臭的。

他越洗，眼淚越是啪啪往下落。

嘴唇凍得烏青，牙齒咯咯地哆嗦著，身上好多泥……他索性蹲進了盪里。

污泥柔軟，他兩隻腳丫陷進了淤泥中，無知無覺中，他慢慢地往下陷……

他可能真的不會想要我……

他性子軟，先前爹娘都沒了，他也想過死，現下，覺得沒有什麼盼頭了，又覺得活著沒什麼意思。

忽然腹中一陣劇痛。

孟九猛地睜開了眼，他腦中一片空白，刷的一下從泥塘里拔了起來。

他不能再這樣了……他還有個孩子，只要找到小王爺，他就能活下去。

他真的扔下自己跑了，一句話都沒有麼。

孟九吸著鼻子，忍著刺痛，抓水面上飄著的外衣，忽然岸邊一陣窸窣響動，他心中一跳，嚇得衣服都顧不得穿就朝岸上跑。

「你做什麼！別動我的匣子，別動我的匣子！」

那是他的命，他的盤纏和小布偶，全都在裡邊兒。

他在水塘里洗了很久，現下天色黑了，那人看不仔細他的身子和臉，只當他是個身材豐腴的女人。

孟九拿濕噠噠往下滴水的衣裳遮住自己，捂著自己的小腹，驚恐萬狀：「別過來……」

他看見那人解了腰帶，腰間別著長刀，眼底閃過一絲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