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再次頓了一下，時間要比剛才還長。

「你在哪裡？」

聲音磁性清冷，和黎思源不太一樣。宋雲深依稀辨認出區別，眯著眼睛看手機熒幕上陌生的號碼，視線晃得厲害，半天才看清。

「……你誰啊？」

「林……黎思源。」

爛醉的宋雲深被唬住了，卻仍將信將疑。

「寶寶？你聲音怎麼變成這樣了……」

那頭輕輕地咳了一下，再開口時聲線驟然抬升一個度，語氣也變得輕柔細膩：「是我。你在哪裡？」

熟悉的說話方式鑽進耳朵，眼淚當場就掉下來了。宋雲深胡亂地將手機揣進懷裡，像是對待什麼稀世珍寶。電話里的人又說了兩句什麼，他聽不太清，但並不在乎。沉悶的聲音隔著衣料傳出，聽起來就好像有個人還窩在他懷裡，趴在他胸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他以緊抱的姿勢摟著手機，垂著頭，輕微地抽搐著。

「我不明白……寶寶，我不明白……明明我們都準備、都準備結婚了……怎麼還會變成這樣？我到底哪裡做的不好，你告訴我……我會改啊！我又不是不會改，你那麼了解我……」

他大著舌頭語無倫次地說了一堆話，對方始終都沒有發聲，手機卻越來越燙。到最後宋雲深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麼，也不知道電話是何時斷掉的，只記得地板似乎旋轉了一周。

-

林望鶴推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一地的酒瓶子，有的已經空了，有的還在淌著酒。那男人栽倒在它們中間，滿臉潮紅，眉頭微微皺著，眼角還閃著淚光。

煙酒泡麵混合在一起的詭異氣味撲面而來，他竟也沒有感到不適，只怔忪地站在門口，目不轉睛地盯著宋雲深的臉。

片刻後，他掏出手機，調整好角度拍下了這一幕。

那邊傳來輕輕的哼聲，林望鶴回過神，走過去蹲下拍了拍宋雲深的臉。

「宋雲深，醒醒。」

宋雲深睡得死沉，完全沒有反應。

臉也沒洗，牙也沒刷，頭髮還油乎乎的。一個人把自己搞到這份上，按理說怎麼也該避之不及，可面對宋雲深，林望鶴覺得自己的忍受限度還能再高一些。沉默片刻，他俯身對著宋雲深的唇輕輕落下一吻。

和想像中一樣溫暖柔軟，雙唇相觸的瞬間一顆心都要化了，他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手不自禁地伸到那人的衣襟里。

摸了兩下子，他疑惑地皺起眉頭，指尖用了些力道。

所有的旖念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著臉搓了搓手上的泥沫，瞪了一眼睡得跟豬一樣的宋雲深，給司機打了個電話。

-

這一覺宋雲深是睡到自然醒的。睜開眼，光線柔和，天花板纖塵不染。他下意識地就想摸手機看時間，卻胡亂地摸了幾下都沒找到手機，人一下子清醒了。

頭疼得厲害，像是被搬磚砸過，渾身上下卻很清爽，懶洋洋的酥麻。

腦子緩慢地轉了一下，而後猛地睜大眼睛，迅速坐起來。

全然陌生的房間，寬敞明亮，裝飾風格非常高級。床對面的牆上掛滿了藝術感十足的風景照，旁邊的玻璃櫃里還擺著幾個形狀各異的獎盃。

他迷惑地環顧四周，餘光不經意地一瞥，差點當場叫出聲。

在他的身側正沉沉地睡著一個人，穿著煙灰色的睡衣，背對著他，看不出是誰，但肯定不是黎思源，他對黎思源的輪廓太熟悉了。

宋雲深一僵，只覺腦子裡一片空白。

都混成這樣了，還有閑錢嫖？

不對，不對。這房間的裝飾這麼特別，怎麼看也不像是酒店，難道是自己酒後亂性，被人帶到家裡了？可是明明記得自己是在旅店喝的酒啊，難道喝到斷片也能出去約炮？

一時間無數個可能性湧入大腦，卻又被他一一推翻。他小心翼翼地下地，繞到床的另一頭打算探個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就算閉著眼，這張臉他也不是完全陌生，甚至還因為這幾天的記恨而漸漸熟悉。

猶如天降驚雷，直接將他劈得外焦里嫩。他禁不住下意識地發出兩個音節：「我，操。」

等他反應過來時已經趕不及了，林望鶴皺了皺眉，緩緩地睜開眼睛。

「吵什麼……幾點了？」

宋雲深頭皮發麻，尷尬地問：「表、表在哪兒？」

林望鶴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忽然鬆開了眉頭，抬手指了指宋雲深身後的牆。宋雲深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看見了不甚明顯的錶盤。

「兩點五十了……那個，你怎麼沒去上班？」

林望鶴揉著太陽穴坐起來，啞著嗓子說：「你昨晚折騰到那麼晚，我怎麼上班。」

「……」

完了。

宋雲深的腦子裡只剩了這兩個字。

他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林望鶴：「我……你……不是，我……我們？」

林望鶴挑了挑眉。

宋雲深硬著頭皮問：「我把你睡了？！」

林望鶴的目光頓時高深莫測起來。

他不回答，宋雲深心中頓時升起一縷希望，正打算說些什麼，就聽見林望鶴淡淡地「嗯」了一聲。

「……」

「你還一直叫我寶寶。」林望鶴又補了一刀。

宋雲深心如死灰。

林望鶴饒有興趣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你不打算對我負責麼？」

「……」

宋雲深嘴角抽搐了一下，試探性地問：「你是……第一次，在，在下面？」

林望鶴點點頭，道：「我本來給你打電話是想告訴你我都安排好了，只要你想，隨時都可以回來上班，之前的事情我都可以當作沒發生過。你非得要求面談，我只能去旅店找你，結果發現你那根本亂得不能下腳，只好把你帶到我家來，沒想到，你說——」他深深地看了宋雲深一眼，「你說想讓你回來上班也可以，我必須得讓你幹一次，不然你不解氣。我覺得這有些荒謬，但是你直接就壓過來了，力氣大得很，我又掙不脫，轉念一想也確實是我對不起你，也只好這樣了。」

這話他媽的確像是從自己嘴巴里說出來的。宋雲深咽了口唾沫。

可問題是，他從來都沒有過這種想法啊！難道其實他潛意識裡是想這樣做的嗎？

「手法很粗暴就算了，你還一直叫我寶寶，是把我當成黎思源了麼？」

林望鶴淡淡地看過來一眼，宋雲深喉嚨一緊，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能幹出這麼混蛋的事。

在遇見黎思源之前他一直都是個直男，也交過幾個女朋友，但都只停留在接吻的階段。黎思源是第一個向他表白的男生，一開始他也覺得噁心不自在，想盡辦法避開，卻無論走到哪裡，總有一雙羞怯愛慕的眼睛悄悄地注視著他。他煩躁地叫對方別老跟著他，對方聽了，眼圈紅了，委屈得不得了，轉身就要跑開。他良心過意不去，尷尬地叫住那個傷心的男孩子，說，那個，不就是表白被拒了嘛，又不是什麼大事兒，你怎麼還哭了啊。

黎思源不說話，就只是一直哭，而且越哭越凶。宋雲深簡直想不通，為什麼同樣都是男孩子，這個人的眼淚就能像不要錢似的掉個不停，他手忙腳亂地哄著，生怕被人覺得是自己欺負同學。最後黎思源問了一句，那你還讓不讓我跟著了，他哪敢說不讓，就只能被迫同意。黎思源破涕為笑，一雙眼睛明亮如星，閃爍著點點淚光，恰似雨過天晴後那澄澈溫暖的日光。他一滯，立即別開臉，耳朵卻不受控制地紅了。

年少的宋雲深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對一個同性動心，和黎思源在一起後，他沒想過自己會對第二個同性動心。也不是沒有懷疑過，但經過幾次測驗後，他發現自己就真的只是喜歡黎思源，喜歡的是他這個人，不是他的性別。別的男人在他眼裡依舊和從前沒什麼兩樣，他也不會對他們有什麼奇怪的想法。

所以也從未想過自己會酒後亂性，還是和一個除黎思源以外的同性。

難道真的徹頭徹尾地變成基佬了？

他難以想像。

得不到回答林望鶴也不惱，轉而又道：「既然我已經按約定給你上了，你是不是也該回來上班了？」

「……」宋雲深猶豫了一下，問出了一直以來都想不通的問題：「你為什麼那麼想我回去上班，還真就只是為了羞辱我？」

林望鶴直接氣笑了。

「羞辱你？我需要嗎？我缺錢還是缺身份地位，需要透過羞辱你來獲得成就感？我再說最後一次，你和黎思源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藍特斯上班，我也確實不知情。我和黎思源一共就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酒吧，他勾引我。我還特意問他是不是單身，他說是。第二次就是在你家，他說和他一起住的是他發小。我這樣解釋夠清楚麼？」

宋雲深沒說話。

「於我而言，黎思源只是一個一♧夜情的對象，難道我還需要特意去關注一♧夜情對象的生活？宋雲深，聽魏經理說，你一直都是一個很努力的員工，為公司也做出了很多貢獻，你離職了，將會是我們公司的損失，這是其一。其二是，對於你個人而言，藍特斯你已經待了七年，所有的工作都已經非常熟悉，現在離職將會是一個非常不明智的決定。我和黎思源的事情的確是一個錯誤，但你完全沒有必要用他人的錯誤懲罰自己。我確認自己不會因私怨而在工作上針對你，也希望你能夠早日想清楚，要不要因為一時的情緒而造成更大的損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