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林望鶴的每一個字都能說到點上。在上流社會生活的人看到的東西和底層人士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他們生來站在高位，沒有經濟方面的苦惱，目光更加長遠，自然也就能更理性更冷靜地看待平凡人的困境和掙扎。話雖不近人情，也不夠委婉，但卻如同一盆冷水，瞬間澆熄了宋雲深心頭堆積著的情緒和迷茫。人處在某一個局面中，輕而易舉地就會被情緒左右，而旁觀者則很容易看清其中的利益取捨。

只是，宋雲深對林望鶴為了這種理由委身於自己的這件事仍存猶疑。可就像林望鶴說的，他那種身份地位根本沒必要說這種謊話自降身價不是嗎。

宋雲深陷入久長的沉默。

林望鶴有意與他僵持片刻，忽而抬手，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淡淡道：「還有一個原因。」

宋雲深下意識地抓住他的手腕，林望鶴挑了挑眉，從善如流地收回手。

「你長得很帥，被你上也不算是吃虧。」

雖然聽起來輕飄飄的，但這句話無疑一下子將宋雲深所有的懷疑都掐死在了襁褓中。不錯，他的外貌條件他是清楚的，就算如今已經快要三十歲了，走在大街上還是經常會被陌生人搭訕，包括當初他能吸引到黎思源，也是因為這張臉。那時候他還是校草，走到哪都有人偷拍，甚至論壇上還有人做了個校園裡最想嫁的男生排名，他始終位居榜首。

但他從未想過去依賴這張臉為自己謀求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不然他也不會在一大票追求者中選擇了同樣一無所有的黎思源。

「既然小林總都做到這樣了，我再不回去豈不是顯得很不知好歹。」他扯了扯嘴角，「之前的事情就當沒發生過？」

「就當沒發生過。」林望鶴肯定地說。

宋雲深點點頭，在床邊坐下，下意識地就想摸煙，結果發現自己身上穿著全然陌生的真絲睡衣，口袋裡什麼也沒有。也是在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已經被人打理過了，渾身上下幹幹凈凈，甚至還泛著淡淡的沐浴露的香氣。

「你幫我洗過澡了？」

「不然呢，就讓你髒兮兮的上我的床？」

宋雲深舌頭在腮幫子打了個轉，又問：「有煙嗎？」

「我不抽煙。」林望鶴說。

煙也沒有，酒也沒有，一切能麻痹情緒的東西都沒有，擺在眼前的就是冷情直接的現實，宋雲深煩躁地抓了抓頭髮，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一切。

「那，嘖，那我也不能對你負責啊。嘖，不是，這個我真負責不了啊。」

「我開玩笑的。」林望鶴坐在一個距他不遠不近的位置，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我不需要你對我負責，同樣，這件事情也當做沒有發生過。」

儘管很可恥，但宋雲深的確鬆了一口氣。

「對不起。」

林望鶴對此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起來穿衣服，順便把他的手機還給了他。「已經充好電了，我也沒碰過。」

「……謝謝。」

宋雲深也跟著起身。「我衣服呢？」

「洗了。」林望鶴從衣櫃里找出另一套衣服放到床上，「這是我昨晚叫人按照你的尺碼買的，你先穿這個，等你的衣服幹了我會還給你。」

宋雲深不自在地又說了一句謝謝，拿起衣服，上衣是一件印著藍天白雲圖案的襯衫，很有設計感，光是摸著料子就感覺價值不菲，更別提精細的做工。

林望鶴很有風度地迴避了他換衣服的過程，在他出來之後也沒有露出什麼多餘的神情，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很適合你」。

宋雲深幹咳一聲：「等我回去就洗幹凈，明天還你。」

「不用，我穿不了你這個尺碼。」

宋雲深難受得頭皮發麻：「那我把錢轉給你。」

林望鶴回頭，看著他，半天說可以，上衣加褲子一共原價一萬二，給一萬就可以了。

「……」

宋雲深覺得自己就多餘說這句。

但他還是僵著臉當著林望鶴的面給他微信轉了一萬二，一分不少。兩秒之後，手機里跳出銀行簡訊，提示他卡里只剩了七千零幾塊。

如果時光能倒流，他絕不會選擇昨晚喝那頓酒。幾罐酒喝出一萬二，這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現在他就是後悔，非常後悔。偏偏還醉得連意識都沒有了，睡了人也沒爽到，折騰半天就像個傻子。

「錢轉你了，你收一下，我走了。」

「等等。」林望鶴拿起車鑰匙，「我也正好出門，送你一程。」

-

林望鶴把他送到了旅店門口，宋雲深匆匆道謝，大步離去。殊不知林望鶴在身後透過玻璃凝視了他的背影許久。

高挑挺拔的男人，穿上他精心挑選的襯衫，奪目到令人移不開視線。指尖無意識地敲打著方向盤，流露出一絲遺憾的意味。這樣觸動心靈的一刻，他卻找不到時機將畫面定格。

昨晚的事情又一次浮現在眼前。光是給宋雲深搞衛生就搞到了天亮，他腰酸背痛，卻依舊沒有絲毫困意，著迷地盯著床上沉睡著人的面容，拿出捲尺耐心地測量這具身體的各項數據，不知疲倦地出門，大清早去逛商場，只為親手為那人挑選衣褲。

這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從出生到現在的二十二年裡，他還是頭一次對一個人著迷到這種程度。

著迷到，對方只不過在他眼前消失了一分鐘，他就已經失魂落魄。

手邊放著一台專業相機，他把它拿起來。裡面只存著幾張照片，全都是宋雲深。

熟睡著的宋雲深，臉上染著緋紅的宋雲深，泡在浴缸里性感得要命的宋雲深。

每一張都拍攝得無可挑剔，就算放在大牌雜誌封面上也毫不遜色。他挨個欣賞一遍，戀戀不捨地將相機放好，開車離去。

-

狹小的房間依舊亂得不能下腳，空氣里充斥著難聞的氣味。宋雲深開門通風，小心翼翼地將昂貴的衣服脫下裝進幹凈的行李箱里，換好常服之後才放心大膽地開始搞衛生。

以前的房子已經退租了，旅店也不能常住，他需要儘快找到一個新的住處。剛才在路上林望鶴也隨口問了這個問題，他只說自己已經找好了。

誰能想到事情會尷尬到這個地步。給他戴了綠帽子的情夫陰差陽錯地成為他春風一度的對象，他非但不能說什麼，還要覺得愧疚，以後還要面不改色地在對方眼皮子底下工作。想想就覺得不可思議，果然，生活才是至為荒誕的東西，一切都有可能發生。今日堅信不疑的，或許明日就會動搖，今日未敢想過的，或許明日就會真切地發生。

看了一圈，順利地找到了一處相對便宜還離藍特斯不那麼遠的公寓，他和房東線上溝通了一下，約好晚上去看房。

一切都安排好了，旅店的被褥也疊得整齊，肚子叫了一聲，他看了看時間，決定出去吃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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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助理的電話時，林望鶴正在電腦前修圖。

「房子那邊已經搞定了，確認是宋雲深沒錯。」

「謝謝，辛苦了。」

「小事兒。您還有別的要求嗎？」

「鑰匙。」

「收到。」

掛了電話，林望鶴對著熒幕上宋雲深的眉眼出神。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完全長在了他的審美點上，每一處都恰到好處，動一分一毫都不行。他也試著調整了一下他的五官，但卻發現無論怎麼調整都不如本來的面目好看，簡直是一件完美的藝術品。

就像是老天特意按照他的喜好捏出來的這麼一張臉。

小腹下的帳篷已經支起老高，他也根本不想理會，只專註地對待手頭的事情。

精修，調色，合成。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他從電腦前坐起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頸，馬不停蹄地聯繫人定製相框。這邊微信才剛發完，那邊他爸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劈頭蓋臉地就問：「今天又沒去公司？」

林望鶴放鬆自己栽在沙發上，懶洋洋地說：「忙著修片，沒空。」

老林一聽就直冒火：「又搞你那套！不都說好了麼，每天按時去公司上班，假期再搞個人愛好。」

「下次一定。」

老林拿他實在沒有辦法，只能放軟了語氣，苦口婆心地講道理：「我可就你這麼一個兒子，你老是不務正業，那等我以後死了公司怎麼辦？你難道還想眼睜睜地看著公司倒閉？到那時候你還哪來的錢買鏡頭？爸知道你愛攝影，這些年不也一直在支持你嗎，現在你大學畢業了，是不是也得擔起一個成年人的責任來？打江山易，守江山難，你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你也得為你的後代考慮一下吧？」

「我喜歡男人，不可能有後代。」

「……」

老林沉下聲音：「林望鶴。」

林望鶴正襟危坐。

「明天我保證按時出現在公司。」

老林滿意了，點點頭，正要掛電話，就聽林望鶴又淡淡地補了一句：「您們還是趁早再生一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