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那一點螢火，它又亮了。

他一直以為，他同這個男人只不過是浮水情緣，他自顧自地想抓住那一縷微波，無奈漣漪總會散去的。

他從未想過，他們會這樣。

他從未想過，會有這種好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一個不嘲弄他的身子，不介意他的長相，喜歡他的味道的人。

他問男人，那是什麼味道，是不是花的香氣。

男人笑著搖頭。

他靜默地在男人懷裡窩了好一會兒，男人才忍不住推開了他，看著他納悶的眼神，無奈地笑了一聲兒：「你可看看我的腰吧，睡沒個夠了。」

他立馬坐了起來，開始咚咚咚咚地搗著藥草。

低著腦袋，耳根緋紅。

連脖子都紅透了。

整個人像是要著火。

石杵聲停了下來。

「好了，我給你……」

男子幹咳，盯著他看，眼神里的意味絲毫不加掩飾。

孟九反應過來，端著碗，眼睛不知道往哪兒看，偷瞟了他一眼，咬著嘴唇，輕輕用氣息喚了一句：「相公……」

「沒聽清啊。」

「……相公。」他用嗓音清晰地吐出那兩個字，頭越垂越低，緊緊捏著手指。

怎麼可以，怎麼可以這麼不知廉恥……你不可以當真的……你這種人……

「娘子啊，傻愣著做什麼，為夫衣裳可都脫了。」

「你、你不要臉。」他羞惱道，仔細在他那猙獰的傷口上塗抹上那要人命的藥膏，怕他疼，一邊塗一邊呼呼地吹著，又抬眼看他的表情，「你疼麼？」

「你讓我說實話還是假話？」男子低頭笑著。

孟九納悶，「實話呀。」

「不疼。」男子笑著說。

孟九更納悶兒了，腦子裡轉了好幾圈都沒搞明白他疼是不疼。

叫男人更是忍不住嘆道：「我的傻娘子啊……」

將人說得面紅耳赤，堵著氣不跟他說話。

上完藥，孟九眼梢瞥見他右手側還有一片盛著白色膏狀物的葉片，「那是什麼呀？」

男人頗為得意地說著：「為夫特製的。」

孟九歪著腦袋，繼續納悶。

男人在他頭上揉了一把，「我娘子肯定要漂漂亮亮的，再不濟，也要有張完好的麵皮。」

孟九還傻乎乎地沒明白。

「九兒，京城裡有最好的大夫，有最好的藥，雖然現在我找不到最好的藥，但你可以有個最好的大夫。」

這一通彎彎繞繞。

「你說話為什麼非要拐彎兒呀？」

男子笑著閉了閉眼，搖頭。

「我不能保證讓你恢復成原來那樣，但是這些黑黑的……」他伸手摸著那些似乎永遠好不了的傷口，輕柔地撫弄，生怕弄傷了他，「我一定會讓它們從你臉上消失，我想摸你的臉。」

孟九愣住了，好像方才聽到的每一個字，都是自己在做夢。

他的臉，都已經半年了……還能好麼。

「你若信我，它就好的了。」男人拉過他小心靠進懷裡，伸手捻了一點兒那白色的玩意兒，糊在他臉上，輕輕柔柔，又湊在他耳邊說，「就是好不了也沒什麼，你都已經嫁人了，相公不嫌棄就成。」

孟九又是羞得一個字說不出來，快要在男人的嗓音里溺死過去。

「那你不要再出去了，你傷又流血了。」

「那我怎麼辦啊，新媳婦兒什麼都不會幹……」

「我可以學的啊！」孟九不服氣道，「明天我保證只帶你要的那些藥草回來，照著看，我學的很快。」

「這麼聰明？」男人挑眉。

「那可不是，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學字。」

男子失笑，你連話都聽不明白，「那你現在還會寫字麼？」

孟九望著他，「什麼字？」

男人捏著他的手指，沾了些水，凌空停在沾了灰的小木案上，一點，一點，一提，一撇……

灰白的塵里，出現了一個端正的淵字。

「這是……」

「這是你相公的名字。」

孟九盯著看，心跳飛快。

他從未見過有一個字，比這個字還要美，還要迷人，美得迴腸盪氣，如墜深淵，要活生生吸走他的神志。

就因為這是他的名字。

他伸手覆在上頭，卻不敢去摸那個字。

「你不叫我相公的時候，可以叫我的名字。」男人從後頭摟著他，咬著他冰涼的耳根，說道，「不過嘛，我還是喜歡你叫相公。」

孟九微微笑了起來。

這該是他半年來，頭一回笑。

「阿淵相公。」

「嘿，你還真聰明！」男人沒忍住在他臉上親了一口，結果吃了一嘴的藥，呸呸呸連呸幾下，把懷裡的人逗得直笑，「叫你亂親！」

「你這話怎麼說的！我親你還親錯了麼！」

他們一個離開了青樓，一個不再是王爺，他們只是兩個沒有身份的人。

所以他們更加親密。

孟九很快學會了跟著男人的要求找草藥，這幾日還學會了抓魚，挽起褲腿就往河裡扎，氣喘吁吁拎著魚回來，男子卻告訴他，「我這傷最吃不得魚。」

孟九落寞下去，「那……」

「雞也不成，我要吃兔子。」

「可我捉不住啊。」孟九懊惱地坐在他身邊，「兔子跑得比我快多了。」

「哪裡要這麼麻煩，家裡不就有現成的麼？」

「哪兒有啊？」孟九睜大眼睛好奇看著他，卻發現他的視線盯在自己胸口上，頓時腦袋都要燒著了，「你、你能不能要臉！」

男人不逗他了，「那你平時吃什麼？」

「就吃果子和菜啊。」

「難怪你瘦成這樣。」男子假裝心疼，也是真心疼，總歸是借著這陣心疼，長著粗繭的大手不住摸著孟九的身子。

孟九很快受不了了，往外躲，「你、你別這樣……」

男子眸光閃爍，也不再摸，只道：「我腰上也好的差不多了，明日我去鎮上買些吃的穿的回來。」

「你要出去？」孟九有些緊張。

「怎麼？擔心我不想回來了？」男子眉梢挑起，笑著看他。

「不、不是……」

「放下你的心吧。」男子笑瞥了他一眼，「我都不是什麼小王爺了，沒錢沒財沒勢的，就只剩下一張臉一個身子，要娶了公主就算了，現在娶了你這麼個媳婦兒，這輩子就是跟你過苦日子了。」

孟九眨著眼，顯然是一副沒有聽懂的樣子。

男子：「……」

男子：「你就笨死算了。」

男子讓他把自己藏好了，絕對不要出去，他穿上那身破破爛爛的外衣就出去了，跟他說明早肯定趕回來。

門口灌進一陣風，很快被擋在了屋外。

男人一走，孟九就開始怕了，怕會有人闖進來，怕他就這麼一走不回，怕自己如果這麼睡了，再睜眼，會不會一切就都是一場夢。

他僅僅想到這也許只是個夢，就幾乎心痛到快死過去。

如果他沒有等到他回來，他會沒有猶豫地劃開自己的手腕。

幸好，他回來了。

直接拉了架車回來的。

「這麼多東西啊？」孟九高興地衝出來抱住了他，「咱們是要一直住在這兒麼？」

男子猛地怔住，心臟驟然劇痛，幾乎無法呼吸。

男子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去看看，買了可多了。」

裡頭有許多藥材，一些鍋碗瓢盆，許多打磨好的木材，一大包衣裳，長衫羅裙都有，還有兩床被褥，一對鴛鴦枕。

「總睡草席上，冷不冷？」男人摸著他白皙的脖子，「明天我先給咱們打個床？」

「好。」孟九笑呵呵地抱著枕頭。

「然後咱們就洞房。」

「……」孟九傻著，「啊？」

「啊什麼啊？哪有你這樣兒的媳婦兒，再推我我就把你報官了你信不信。」

男人把東西都給藏在了屋後頭，就地把他抱起往屋裡去，把孟九嚇了一跳，樂顛顛的，拳頭直往他肩上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