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一大早起來就真的開始打床了，嘭嘭嘭嘭。

一想到他這麼上心地打床是為了幹什麼，孟九就沒敢上去跟他說話。

他久違地穿上了幹凈衣裳，覺得心氣兒都開闊多了，推開門，能望見他在不遠處為他們的住處忙活著，額頭臉頰上都是熱騰騰的汗，心裡從未如此安定過。

阿爹，阿娘，活著真好啊。

阿娘也好命，遇見了爹爹，我也好命，我也有人喜歡。

「我去撿柴了。」他遠遠喚了一句。

男人隔著這麼遠還是聽見了他的聲音，朗聲回道：「慢點兒啊，撿不著日落之前也要回來，不然我就要出去找你了！」

他嘴角冒出兩個酒窩，背著竹簍子走了，「誒！」

活著真好呀。

可他到底日落之前沒能趕得回去。

孟九撿了半簍柴，在山上看見了一條蛇，嚇得站在原地半個時辰沒動彈，等蛇徹底走了以後，他又腿軟一腳踩在石頭上滾了一圈兒摔了膝蓋，等他慢騰騰回了蘆葦盪邊的小屋，裡頭一個人都沒有。

他出去找我了。

孟九撂下竹簍就想往外跑，可是他腳走不了多遠，而且他如果出去了，阿淵會以為他一直都沒回來的……

難得腦子好使了一回，他強迫自己不要亂跑，只是在屋裡點了柴，讓火光能透出來，自己在門外等著。

夜色漸濃。

草叢裡一陣窸窣。

孟九靠在門上打盹被嚇得一個激靈，轉眼之間被拐進了屋子，對上一張怒氣騰騰的臉。

「阿淵……」

「你跑哪兒去了！」男人眼裡滿是血絲。

孟九被他吼得一愣，摸著他身上結了冰的布料，摸著他冰涼的手，鼻子一酸，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哭哭哭你就會哭！到底幹什麼去了！！」

「我遇到蛇，沒敢動……然後又摔了一跤……啊！」

他整個人忽然騰空，被人攔腰抱到了火堆旁。

孟九下意識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脖子上都有冰。

男人查看了他的腿，真是心疼得又沒忍住挖他一眼。

本就是皮包骨，摔一下得多疼。

男人要給他擦藥。

「先燒水吧，我給你擦擦。」孟九吸著鼻子，他的鼻尖還是那麼小巧圓潤，一紅起來，跟個小櫻桃似的。

「你站了多久？」男人質問他。

火光照亮側臉，讓孟九的肌膚看著紅潤了些。

可他沒有說話，心虛的很。

男人燒了一些不太熱的水，倒進了盆里，他試了試水溫，算不得燙，還有些涼，「你先暖暖腳，待會兒再添……」

他話說一半，抓了孟九的腳才放進去，他那瘦小的腳丫就反射性地抽了出去。

本來平滑的皮膚上，被燙得起了泡。

……他的腳該有多冰。

男人的手顫了一下，「你這個傻子，你都不知道冷的麼？在屋子裡等不會麼？」

孟九好像聽到那個低垂著頭的男人哽咽的聲音，自己就更忍不住了，「你擔心我，我也擔心你啊……我在裡面坐不住的。」

他說：「我想早些看見你。」想早些讓你看見我。

他伸手想摸男人的臉，被撥開了手。

男人將他的腳拿出來，擦幹，放在掌心裡焐熱。男人掌心的薄繭摩挲得孟九腳底泛癢，他時不時地蜷起腳尖。

「我沒想到你連等人都不會。」

「對不起……」孟九低著腦袋。

「那之前呢？」

「什麼之前？」

「我讓你好好等我，我最多一年就回去了。」

孟九沒有想起來，盯著男人的發頂，「沒有人跟我說你會回來，李成說，你一句話都沒有留給我……」

男人攥住他的腳，輕輕給他摁著腳心的穴道，還是有些疼，可沒一會兒，他身上就暖和了。

「……如果我知道會這樣，就不會留著他的命輪到你動手了。」

孟九沒有說話，他不在意了，何況，李成與他本就有仇。

「對了，他還說……」孟九晃了晃癢癢的腳丫，欲言又止。

男人抓住他不讓動，「他說什麼？」

「說你……」睡遍了城裡的花姑娘，偶爾想起我，才回來看我，夜夜尋花問柳。

「那種人說的話你就當個屁。」男子白了他一眼，「你當我是什麼？種豬麼？」

孟九嘿嘿笑了起來。

「你再笑！這事兒你成親之前怎麼不問，現在給我提這種事兒！」

「我都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成的親，你再胡說。」孟九用那隻完好的腳去踢他，被人給攥住了腳踝，挨了一記眼刀，「睡好。」

他又連夜做了點兒燙傷的藥，給他腳上塗上，孟九這時候已經睡了，身上蓋著厚厚的棉被，身下還有柔軟的褥子。

男子出了門，將他留下的痕跡都給清除幹凈，才渾身落滿寒氣地合上屋門，一轉身，正對上孟九抓著棉被，濕漉漉閃著亮兒的眸子，猛然一滯。

他似乎已經這麼看著門口很久了。

「九兒？怎麼了？」男子趕忙靠過去。

「你去哪兒了……」孟九伸手像個孩子一般抱住了他，哽咽道，「你去哪裡了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乖，我出去小解而已，你怎麼就醒了？」男子將他抱在懷裡，輕拍他的背，擠進了褥子里，「怎麼又哭了。」

孟九抓著他的背，不肯說話，一次兩次，他覺得，這個人遲早還是會離開的。

他只是希望這個時間能來的晚一點兒。

男子哄著他，到了後半夜，他才又犯了困，迷迷糊糊地抓著男人的衣袖，「阿淵……」

「嗯，怎麼了？」

孟九輕聲道：「我不怕死。」

男子的手猛地愣住，隨後緊緊抱住了他。

「真的，你要相信我，我不怕死……」

燭火熒熒煌煌。

待孟九徹底入睡了，他才在他耳邊承諾道：「若我最後能活著，一定娶你過門，做我的王妃。」

復又補道：「不過我要活的新娘子。」

孟九在夢中，唔了一聲兒。

......

今兒個相公抓了只野豬回來。

這東西孟九見都沒見過，就是見著了也要扭頭就跑，怎麼能有傢伙長得比他還丑的。

「你管他丑不醜，好吃就行了。」這等殺生的場面孟九也見不太得，就進屋去了。

男子在外頭起碼跟野豬搏鬥了一個時辰，這場豬死我活的爭鬥才接近平息。

孟九推開門縫朝外頭看，「死了？」

男子累得坐在地上：「趕緊，該做的做，剩下的腌了。」

「這麼大隻，會不會浪費鹽啊？很貴的。」

男人猛地挖了他一眼：「趕緊給我動起來！不然別怪男人打娘子！」

孟九笑了起來，進屋拿了些工具，把這隻慘死的野豬大卸八塊了，主要還是男人操刀，他在旁邊兒裝。

多的，還可以帶出去賣了。

「對了，你身上還有銀子麼？」孟九看著他，摸出了自己身上的簪子，「我的錢早就被搶了，你的布娃娃也沒了，我值錢的只剩下這根簪子……」

「我沒錢。」男人讓他把簪子收好了，賣關子道，「不過嘛，我也不缺錢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