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旨會來，沈正其實是有一些意料之中的。

此時宮闈長長的甬道上，沈正走在前面，兩邊圍著侍衛，中間的便是葉臨河。

帶著腳銬和手鏈，披頭散髮，穿著囚衣，赤著腳，身上帶著或是血又或是泥土的污跡。

宮闈甬道上的石板是聖祖皇帝初上京時才更換的，如此數百年過去，這石板難免出現破碎，凹凸不平。

葉臨河踩在上面，像是一點感覺也無。

即使石板上突出的尖銳劃破了腳心，甬道上綻放著點點血跡，隨著人的腳印，步步加深。

此時夜深，宮闈寂寥。只存著葉臨河走動時腳鏈碰撞的清脆。

遠處彷彿還傳著佳人舞歌、笙簫樂奏。

沈正慢慢走在前面，手中握著的劍不自覺的握緊。

僅僅只是十數年，不。

如果仔細推算，只不過七年罷了。七年前，葉臨河在這甬道奔馬縱音，少年郎的風采貫穿宮廷，直指上京。

不過寥寥，不過寥寥數年。

這些年，他自己也不是當年那個太安虢里無人問津的書弟子了。

可是，當年他最中意的是權勢，他也以為就是如此。

可是在見到葉臨河這刻起——

從他終於收到消息，終於捕獲了這個被朝廷緝拿多年卻不曾抓到的逃犯時——

他懷疑了。即使這懷疑只有一縫。

待快至大殿時，沈正頓了下來，轉過頭看著身後的曾經少年。

「齊王叛變。這麼多年，他也早已不是當年陪你在永安巷玩耍的齊城。狼崽子長大第一時間便會反咬養育他長大之人。葉臨河，我不管你發生了什麼，這幾年你遇見了什麼。只一點。你要記住——」

沈正慢慢昂了昂頭：「你始終是大夏朝的人。葉家是，你也是。生生不變。」

葉臨河聽此葉家二字時，才慢慢抬起他那渾濁的眼睛，看著面前穿著飛鷹服的副司長。

他似是想說什麼，但說出來的是喉間低低抑著的笑。

「當年陳司長欲立你為後人。司長問我，有什麼意見。」葉臨河看著面前的沈正。

「我告訴陳司長，沈正此人，能力卓越，性情正直，觸力敏銳，符合正心司下一代後人的選擇。」

說到此，葉臨河突然一瞬間又在打量沈正的面容起來。

葉臨河當年在上京，出了名的上京惡判，審人，不過就是審一種情緒。

然而沈正這些年終是有進步的，即使聽見了葉臨河這樣的話語，神情觸動片刻便馬上又恢復了正常。

而接下來的，更讓他不正常。

葉臨河慢慢靠近沈正耳畔，吹著熱氣說著溫語：「當年，我還有附一句話的。

——沈正其餘都好，唯性情軟弱，憐憫之心強盛。這樣的人，不適合在正心司處理公務，更不適合，坐上司長之位。」

沈正豁然轉頭過去——

而葉臨河也早已快他一步，離開進入大殿了。

沈正站在殿外，手指成拳驟然握緊，彷彿要將自己骨頭握碎一般。

殿外是春夜寒霜脈脈，殿內便是明珠亮閃金器盎然暖意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