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一場電影，在本該播放到三十分鐘的時候，播放了第九十分鐘的內容，好像有那麼一個片段被剪切下來，提前了。像是合乎情理，但卻又不合情理。它是憑空存在的，沒有根系來維持的，是虛幻的。

可是它那麼美麗。

這段時間宋雲深和林望鶴就像一對真正的情侶那樣，一起生活，一起上班，假期一起睡懶覺，一起約會看電影，一起嚐試各種姿勢，一起靠在跨江大橋的護欄上喝啤酒，一起遛狗，一起吐槽身邊糟心的人和事。

他們的圈子有一部分是重合的，因而共同話題也會相對多一些。可也僅僅是相對而已。

就像宋雲深從未認可過兩人的關係，就像林望鶴沒有對宋雲深說過一句喜歡。宋雲深不知道林望鶴愛好攝影，林望鶴也不知道宋雲深曾經也是個網癮少年。宋雲深沒有問過林望鶴的家事，林望鶴也不知道這些年是哪些經歷塑造了如今了宋雲深。宋雲深不去關注林望鶴的圈子，林望鶴也不知道宋雲深手機的鎖屏密碼。

他們有著最親密的關係，知道彼此的習慣和口味，卻對私事與未來閉口不談。明著給夠了對方獨立的空間，實質卻更像是一種試探與拉扯。宋雲深希望今夜漫長到底，林望鶴則將企盼明日的私心藏在肉眼難以察覺的角落。

那些微妙的東西，一個視而不見，一個裝聾作啞。

而在這場拉鋸戰中，林望鶴以退為進，給足了宋雲深面子。除了那一次強行帶宋雲深去會所按摩，其他時間在宋雲深面前他都有刻意收斂，比如一起逛商場的時候宋雲深看上某件衣服，他會認真幫他挑選，卻不會不假思索地掏錢說這些都我付款。再比如一起出去吃飯的時候就算是他請客，他也不會主動把宋雲深帶到他常去的高級餐廳，大多數時間都會選擇宋雲深有好感且能消費得起的平價餐館。對這種與他截然不同的生活了解得越多，他就越留意兩人之間的差距，就像第一次給宋雲深買的那身衣服，他對宋雲深報的價格是一萬二，但其實他花了將近五萬塊。當時以為一萬二對宋雲深來說應該不難承擔，如今才知道其實宋雲深咬著牙買下的衣服也不會超過一千。

大體上看，他與宋雲深的相處模式和宋雲深與黎思源的相處模式沒什麼區別，可是一旦完全睜開雙眼便會看得清楚，他並非黎思源，他面前的宋雲深也不是黎思源面前的那個宋雲深。

黎思源買不起這樣昂貴的手錶，穿不起定製的衣服，也不會這樣刻意地遷就。宋雲深對這一點感覺明顯，尤其是當兩個人一起遇到什麼麻煩事，比如買水果被坑了兩塊錢，宋雲深能氣一路，林望鶴卻不會因此煩惱。他知道這點錢對於宋雲深來說很重要，但卻無法感同身受，於他而言，這些太過平庸的麻煩是不配被高看一眼的，可是宋雲深在意。他不至於裝出在意的樣子，唯一做的就是不在宋雲深面前說「這有什麼，你缺錢我給你啊」這種話。

這並不是說宋雲深覺得林望鶴不如黎思源，還想和黎思源複合，而是儘管他和黎思源之間已經徹底結束了，卻仍不可否認，他和黎思源才是一路人，而林望鶴則和他們是完全不一樣的。沒有一個中和的解決辦法，只靠一個人的遷就和一個人的默許是無法長久的。可是他還是不想考慮那麼多。

火鍋也越來越喜歡林望鶴，有時候林望鶴被老林強令回家探望時它還會抓心撓肝地等，飯也不怎麼吃，覺也不睡，每隔半小時就要去門口等半晌，也不知道這貨還記不記得自己的主人姓宋不姓林。宋雲深多次引誘無果之後鬱悶地把它望著門口的樣子拍了下來，剛給林望鶴髮過去，卻不到半分鐘就撤回了。兩分鐘後林望鶴問怎麼了，他只說工作文件發錯人了。

林望鶴說，知道了，剛剛在買東西，十分鐘後到家。

宋雲深盯著熒幕看了幾秒鐘，心尖輕微地顫動了一下。似是察覺到了林望鶴的消息，火鍋一改懨懨的狀態，殷勤地蹭他的小腿。宋雲深心不在焉地拍了拍他的腦袋，片刻後又毫無徵兆地用力揉了一把它的狗臉，彷彿在發泄什麼似的。

不到十分鐘門外就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宋雲深一個不留神火鍋就果斷地拋棄他沖向門口，林望鶴拎著一個袋子進來，火鍋晃著尾巴在他面前上躥下跳。

宋雲深黑著一張臉：「幹脆把這貨過繼給你算了，我看它傍上了有錢的爹就打算和我斷絕父子關係了。」

林望鶴被逗笑，換好鞋到沙發上坐下，自然地湊過去在他唇上親了一下。「那樣我就又少了一個接近你的理由。」

「合著火鍋還是你的僚機唄。」

林望鶴不置可否，起身拿過桌子上的袋子。

「給火鍋買了罐頭，也給你買了糖炒栗子，是西伯路那家的，你嘗嘗。」

聽見有糖炒栗子宋雲深便感興趣起來，接過袋子熟練地剝了一個放進嘴裡，甜度正好。林望鶴偏頭看他，他便笑著也剝了一個遞給他。

林望鶴沒有接，而是低頭直接就著他的手吃了下去。溫軟的嘴唇觸碰到指尖，宋雲深的呼吸頓時漏了半拍。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絲微微的啞，問：「你是在撩我嗎？」

林望鶴挑了挑眉。宋雲深的眸光一寸寸暗下去。

「不管是不是，你都撩到我了，得負責。」

林望鶴把嘴裡的栗子咽下去，配合地脫下自己的衣服。

火鍋看到罐頭的形狀眼睛頓時就亮了，用爪子扒拉半天卻怎麼也不會打開，著急的它只能抻著脖子嗷嗚兩聲企圖獲得那兩人的注意。宋雲深襯衫的扣子還沒解完氣氛就沒了，十分惱火，卻又不能不管，只能擰著眉過去給它開罐頭，林望鶴盯著火鍋看了幾秒鐘，轉身進了卧室。

不多久，宋雲深滿臉不爽地進屋，卻見林望鶴仍然裸著上半身坐在床邊。床簾已經被拉上了，午後的光線經過過濾變得昏暗而曖昧，林望鶴攬住他的腰，說：「繼續，我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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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打來的三十多萬就存在卡里，宋雲深足足考慮了半個多月，還是沒有下定決心拿出來買房。父母是希望他能儘快買房，這樣也能早點安定，可宋雲深瀏覽了半個小時網頁，房子沒選出來，心情倒是越來越煩躁不安。這件事林望鶴不知道，他也沒打算讓他知道。

這些天父母那邊打過幾個視頻電話，他都是去陽台接的，林望鶴也沒有過問。

國慶放假，林望鶴提出自駕游的打算，宋雲深更想回去看看父母，林望鶴便給自己訂了一張去法國的機票。宋雲深先走，林望鶴開車送他去火車站。十月一的火車站極為擁擠，光是檢票的隊伍就長長地一溜。宋雲深在車站門口與林望鶴道過別，正準備過去排隊，林望鶴卻冷不丁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

回過頭，林望鶴就站在人群之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像有暗流在深潭下洶湧。

宋雲深覺得有些不對勁，但也沒想太多，只露出疑惑的神情。

半晌，林望鶴說，到家給我打個電話。

宋雲深笑著應下，他便開車回去了。

以前回趟家至少要坐十幾個小時的火車，修了高鐵之後只用三個小時就能到了。宋雲深一路淺眠，到站之後拉著行李箱去客運站倒車，傍晚才到達家裡的縣城。

七年未見，縣城也大變了模樣，若不是宋母特意在微信上發了他地址，恐怕他會連家門都找不到。

宋雲深在門口站了半天，聽著裡面傳來的電視聲炒菜聲，猶豫幾次才抬手按下門鈴。

是宋父開的門。

他看上去老了很多，眼角的褶子越發明顯了，皮膚也更為鬆懈，鬢角花白一片，似乎已經很久沒有染過。宋雲深壓制住那一瞬間的酸楚，笑著抬腳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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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票是明天中午的。

不像宋雲深，出幾天門也要那麼多行李，林望鶴出門就只帶重要的幾樣東西，生活用品一般都是現用現買。

宋雲深方才來過電話，看得出來他那邊很忙，只簡單地說了幾句就掛了。隔著電波也能聽清那邊滿滿的生活氣息。

火鍋走過來舔了舔他的手背，林望鶴回過神，起身給它添了一碗狗糧。

那盒宋雲深常抽的煙就放在桌面上，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精緻的盒子，取出躺在裡面的打火機，抽出一支煙，回憶著平日里宋雲深使用打火機的動作，將它點燃，輕輕地放在煙灰缸里。

熟悉的煙草的味道很快瀰漫了整間屋子，他覺得好受許多，便打開自己的電腦，盯著桌面上的宋雲深失神。

似乎是為了規避什麼，他從未當著宋雲深的面掏出過相機，因而關於他的照片也就僅有這幾張，其他的全都存在腦海里，用力回想，反而更加模糊。

三個小時之後，他點開了一部文藝片，看到一半就靠著火鍋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