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雲從小是在崑崙山上長大的，他的世界裡一直以來就只有皚皚白雪，從晨曦初曉，到日暮黃昏，冰雪有時候會被霞光鍍上琉璃的華光，那真的是非常非常的漂亮。

他是個像冰雪一樣純稚的人，因為從未涉足俗世凡塵，人生就是一張白紙，幹凈得不染纖塵。從師尊到師兄，誰都願意寵著他，守護他孩子般的單純，所以就算長到十五歲，他依然只是個孩子。

秦暮的出現，是個太大的意外。

遇見秦暮之後，他領著他走進紅塵人間，帶他策馬，教他念詩，也讓他懂得原來這世上還有一種叫做愛的東西，讓人歡呼雀躍，讓人沉醉著迷，就像是做了甜絲絲的夢一樣。如果說曾經的卿雲是一張白紙，秦暮他親自點墨渲染，在紙上畫出了繁花似錦，大好江山。

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秦暮受傷昏迷，卿雲順手就把他救了，醒來後他說要報恩，卿雲眨巴著一雙眼睛——你說的報恩，是要以身相許嗎？

有時候他對山下的事好奇，就會纏著師兄給他講故事，有些師兄喜歡逗他，就告訴他中原人要報恩，都是以身相許的，誰知就在秦暮這裡鬧了一個大笑話。

秦暮是個很厲害的將軍，卿雲跟著他回軍營之後嘗嘗看他坐指千軍，從容不迫，就在心底生出了許多崇拜。他也是個很溫柔的人，閑下來的時候就和他一起讀書寫字，把他圈在懷裡，平和的呼吸縈繞在耳邊，就算卿雲尚且懵懂，都會忍不住紅了臉。

他跟他說，卿雲這個詞有祥瑞的意思，所以他能遇見他，一定是上天眷顧。

秦暮走過許多名山大川，看過許多世俗人情，最會給他講故事，每一個故事都那樣新奇，像是有一把鉤子把他的心給勾走了，總是聽完一個還纏著他講第二個，秦暮也不嫌煩，抱著他的時候聲音總是溫柔得像是摻了蜜。

卿雲從未接觸過的人世繁華，就這樣一點點，像是一幅畫卷一樣在心裡鋪開，著色的人是秦暮。他就像是一個天神，恰到好處的把人間煙火的美好種進了卿雲心裡，原本只是小住暫留，誰知就再也捨不得離開。

後來，秦暮收復了南疆七十二部落，皇帝讓他回京要論功行賞。

卿雲還記得，那天在念北崖，遠山連翠，霧靄迷濛，連綿的青山外露出一點金光，便如同給山巒鍍上了金邊。那是他見過的，最美的日出，秦暮問他，「你要不要跟我走？這世上還有好多好多的景色是你沒有見過的。」

卿雲的臉被旭日朝霞映得紅撲撲的，便側著臉問他，「去哪？」

「錦城的花，漠北的沙，只要你想看，我都帶你去。」

秦暮的聲音溫柔的像是夏末秋涼的時候徐徐的南風，帶了木樨花的香氣，讓人容易著迷。

他第一次親吻了他，癢癢的，軟軟的，卿雲不由得一面輕笑出聲一面躲了躲，秦暮卻頗為霸道的把他拉進懷裡，貼上了他的嘴唇。

他不知情愛究竟為何物，秦暮說他會教他去愛，他永遠是那唯一的一個。告白總是讓人感動，卿雲就這麼暈暈乎乎的，被他壓在了身下，秦暮細細親吻著他的臉頰，一聲聲情深入骨的愛就這樣像潮水一樣迎面而來，不及閃躲，無法閃躲，也根本就不想要閃躲。

秦暮總是在他難受呻吟的時候安撫他，親吻他露在外面的每一寸肌膚，卿雲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布娃娃，被人握在手裡擺弄著。不由自主的感覺不好受，卻又沉溺於這種被人珍惜的感覺，身體像是化成了一灘水。

天上雖然有了紅霞，可也還有很多沒來得及隱去的星星和彎彎的，淺淺的月牙，星野萬里無人過，白川茫茫月渡河。

等秦暮也終於結束了，卿雲早就是精疲力盡，看著天空偶然劃過的飛鳥發獃，秦暮躺到了他身邊，還帶這些粗重的喘息，把人抱進了懷裡，惹得他一陣顫慄。懷裡的這個人單純得讓人驚喜，像是易碎的水晶琉璃，帶著崑崙山上冰雪的氣息，清冽純凈。

卿雲就這樣答應了他跟他走，秦暮高興得握住他的手指放到唇邊親吻，他說他只愛他一個人，此生絕不負他。

那時候的事情歷歷在目，彷彿還在昨日，可卿雲現在想來，又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那天，他們回到軍營之後秦暮就收到了蘇文佩的信，他說那隻是一個朋友，當時他滿心裡都是戀愛的美好，不曾注意到他眼神的閃躲，反而去糾結他的名字筆畫真多。

秦暮就握著他的手一筆一劃的教他寫他的名字，秦時明月的秦，暮雲春樹的暮。他不明白，問他什麼是秦時明月，什麼是暮雲春樹。

秦暮說，秦時明月取自一句詩，「秦時明月漢時關」，講的是邊塞的月夜，是一種蒼涼壯闊的景色。暮雲就是黃昏的雲，春樹就是春天的樹，以前有個人送他的好朋友，寫了一句詩，「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就是說雖然兩個人一個在渭北，一個在江東，可心卻是在一起的。

他聽了之後很是神往，秦暮就說還有更多比詩里寫的還要好的景色，他都會帶他一一看過。

可是他只纏著讓秦暮給他講講錦官城的事，秦暮說，錦官城就是大蜀的都城，又叫做錦城。他覺得這個名字真的很好聽，彷彿只是放在嘴裡念起，就像是銜了滿城花開。

他問秦暮為什麼都城會叫這個名字，秦暮便露出些思念的神情來，「蜀國有一種非常好看的錦緞，叫做蜀錦，而且到了春天的時候城裡的花兒開了就像是彩色的錦緞一樣，我們管這種景色叫花開似錦。也有一句詩，說的是下了春雨之後早晨的錦官城......」

他頓了頓，念起了那詩句，百轉千回，恰如相思——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