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閻少有的有點手足無措，不知道要怎麼開口，從前經歷的很多，真要說三天三夜肯定是講不完的，可他又說不出來。

往事難提。

直到一根煙見了底，他才吞吞吐吐的開了口，「我…我家…我小時候，爹娘都抽大煙，死在了煙床上，家裡也欠了很多錢，我是躲債來的上海灘，六歲就在碼頭討生活了，什麼臟活累活都幹過，那時候就知道…活著就行了。」

喬允安窩心的給他倒了杯酒。

「打過架也挨過打，十五歲我記得很深，刀都拿不穩的時候就學著拿槍了，一槍打出去，那後坐力大的…」

殷閻忽然止住了聲音，有些出神的看著喬允安。

是的，當過地下狗，受過眾生譴，心酸苦楚都嘗了個遍，以至於就在剛剛，他發現自己真純情的像個毛頭小子。

喬允安是甜的，雖然有些小少爺脾性，卻是能到人心坎裡頭的甜，哪怕只嘗一口，自己後半生都會是甜的。

「怎麼啦？」

殷閻回了神，搖搖頭，「半點不由人啊。」

「恩，什麼？」

「沒什麼。」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殷閻喝上一口酒繼續說道，「後來給我們家老爺子遞了拜帖，改了名字往後飛黃騰達。」

「四爺你這也太敷衍了吧…」喬允安撇了撇嘴，「你改過名字？」

「恩，一是怕有人扒老底大做文章，二是老爺子覺得我以前那個名字…太沉穩了。」

「我悄悄的問一句，叫什麼名字啊，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只要沒人把刀子架在我脖子上。」

「殷沉。」

殷閻倒不覺得真說出去會有什麼，喬允安聽著點點頭問道，「那你和芳琴姐怎麼回事？」

「有兩回打架，我快死的時候是她救的我，救命之恩本當以命相酬，所以我照顧她是應該的。」

喬允安頗有感觸，他身上有種江湖人的豪俠之氣，倒不太像燒殺搶掠的印象的黑幫形象。

「我其實…」支著下巴沉思片刻，斟酌著詞句，緩緩說道，「我覺得…一般人家，一個人抽大煙就夠要命的了，更何況兩個人一起抽…四爺你家裡…」

殷閻幹咳了一聲，喬允安很識趣的沒再繼續往下說，端起酒杯來在人面前晃了晃，示意他趕緊碰杯一塊走一個。

「千言萬語，都在酒里。」

喬允安的酒量其實還行，慢慢喝，喝一天都沒事，怕的就是像現在一會一杯的往下灌，不過三四杯就已經上了頭，整個人暈暈乎乎的，眉眼帶著動人的笑意，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叫人瞧著就無法挪開視線。

殷閻鬼使神差的抬手，蹭了蹭他臉頰，感受有些發燙的溫度。

「喬先生酒量不行啊。」

「沒有的事，我就是不太能…一個勁兒的喝，肚子里總得有點東西吧，四爺我們去哪兒吃啊？」

殷閻收了手，指尖彈了個響指，「金門大酒店？」

「要預訂的吧…」

「放心，我有長期預留的包間。」

殷閻接過酒保遞過來的外衣，戴上了皮手套，推著發愣的喬允安往屋外走。

他穿的有點單薄，好在服務生將車開到了門口，加之喝了酒，也凍不著他幾秒鐘。

「好熱，我想吃冰激凌…」

「我給你扔下去解解暑？」

「太殘忍了，那我換個冰糖葫蘆吧。」

「空腹吃山楂你不怕胃疼？」

「一看四爺就是經歷過的人。」

繁華街頭，十里洋場。

殷閻開著車，玻璃車窗外車水馬龍，有黃包車師傅坐在路邊休憩，也有撂地拉小提琴的文藝青年，更有擺攤的算命術士，不遠處電車行駛而過，路過百樂門時他忽然想起了什麼。

「喬先生，以後百樂門這種地方還是少來。」

喬允安搓了搓手指，「怎麼了？」

「換別人就真喂你吃槍子了，沒別的意思，就是注意安全。」

「我努力吧。」

喬允安沉思片刻後回道，殷閻察覺到他可能有點不太開心，也沒在接著往下說。

被人管著確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好在金門大酒店是喬允安所喜歡的，無論是帶了些浪漫氣息的華麗建築風格，還是冠絕中西的美味佳餚，都令人慾罷不能。

喬允安背著手，探著身子，指尖細細，一寸一寸的撫過包間內玄關的鏤空雕花紋飾。

菜單就放在桌上，一旁的服務生想要為客人倒一杯茶，見到殷閻擺手示意，便規規矩矩的退回原地。

「過來點菜。」

「來啦來啦！」

殷閻倒上一杯茶水，放至喬允安跟前，瞧著他翻看菜單時認真又為難的神情，笑意更濃。

「四爺，如果我說炒一本，你會打死我嗎…」

「不至於，吃不完就讓你撐死在飯桌上。」

喬允安咬著唇，臉上的神情變了又變，「這個…黃燜栗子雞，佛手肚膛，水晶蝦仁…恩…扣三絲，鍋燒河鰻、紅燒圈子…四爺你有沒有想吃的？」

殷閻搖搖頭，靜靜喝茶。

「那就這些，甜點隨便上些西點就行，主食就吃南翔的小籠包吧，兩碗鴿子湯，酒…四爺，波士頓白葡萄酒行嗎？」

「都行，喬先生不點再點兩道開胃菜？」

喬允安笑著搖了搖頭，「我的胃一直是開著的。」

殷閻覺得喬允安上輩子一定是頭豬，別看吃的多，但一眼看過去，身形還是很纖細瘦弱的，似乎怎麼吃都不胖。

本幫菜雖沒那些個油汪汪的大魚大肉，但他點的這幾個也算是硬菜了，殷閻看著他一筷子一筷子往自己碗里夾著菜，逐漸開始目瞪口呆。

甚至覺得自己沒見過什麼世面。

喬允安吃的不急，吃相也算好看，可眨眼間桌子上的菜已經下去了一半。

殷閻默默放下了筷子，「喬先生，你…胃口不小。」

喬允安抬眼，將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擦擦嘴才開口回道，「我也不想，我是覺得真好吃，但也可能是心病。」

殷閻晃著高腳杯，白葡萄酒的清香瀰漫開來。

「我娘親脾氣倔，不當喬家的正牌夫人就不進喬家的門，她帶著我辛辛苦苦討生活，給人家漿洗縫補，日子過不下去了也是飢一頓飽一頓，我老是怕吃了上頓就沒下頓了，所以見到好吃的總是控制不住一個勁兒的吃，但我也不覺得難受，畢竟我也愛吃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