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嘴裡叼著一根煙，一把將常鑫蓉扯進了胡同，後者受了驚嚇，抄著文明棍就要打，在看清楚青年的臉之後，總算平靜下來。

「你怎麼來了？」常鑫蓉疑惑道，緊接著又質問起來，「我不是讓你在家裡好好待著不要出門嗎！」

青年改為手指夾煙，捲舌彈了個響，一抬下巴，指了指不遠處的人，「你看。」

常鑫蓉順眼望去，那是老虎和刀疤。

青年笑笑，「我說了，送禮這招沒用，你以為他是什麼人？他很缺錢嗎？他那麼精明，反而會引起懷疑，到時候功虧一簣，看你怎麼給三爺交代。」

常鑫蓉沉默半晌，終於問道，「那你說怎麼辦？」

「別著急，這事兒就先這樣，放心他查不到我們頭上，穩住了再觀察一下，讓三爺再跟他談談，實在不行等年後再出手。」

「三爺等的了？」

「三哥是幹大事的人，他能。」

青年伸手拍了拍常鑫蓉的肩膀，一轉身，叼著煙頭往小弄堂更深處走去。

常鑫蓉忽然高聲開口，「你真的很了解他？」

青年停住了腳步，單手揣進了褲兜，轉過頭來回看著常鑫蓉，自信中帶了那麼一絲絲的傷懷。

「十年…這世上怎麼會有比我還了解他的人呢…他啊…」

青年抿著唇角笑了笑，將剩下的一半話咽了回去，飛快的消失在弄堂。

他去了街角家的小咖啡館，這裡環境優美，有小提琴手演奏著舒緩的音樂，女服務生長的那叫一個漂亮，就算青年喝不慣這裡的咖啡，為了這些好看的女人，他也毅然決然的選在了這裡。

時間已經到了下午五點，當門口鈴兒第六次響動時，青年總算展露了張揚的笑容，他向來人揮了揮手。

「這裡！」

來人很是年輕，只是沒有光鮮亮麗的西裝加身，人顯得格外痞氣。

「蕭先生對吧？」

青年打了個響指，示意美麗的服務生女士上一杯咖啡。

「不用不用不用，這是先生要的資料。」

這位蕭先生伸手要接，來人卻緊緊握著文件袋的一角不肯撒手，直到青年掏出了五塊大洋。

「喬允安…」蕭先生念叨著。

「沒錯，擅闖殷四爺的包間還能全須全尾的離開，這在整個上海灘恐怕找不出第二個吧。」

蕭先生揚了揚眉，「百樂門的服務生開小差正常，老虎和刀疤都沒守住？」

「當晚他們在包間里。」

蕭先生覺得很有意思，一下一下彈著響指，翻看著文件資料，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那人收了報酬，片刻不再多待，低頭壓著鴨舌帽的帽沿，轉身就走。

和這種人來往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看來這個道理整個上海灘的人都清楚明白，唯獨接受過洋人思想教育的喬允安不以為意，偏偏秉持著眾生平等，一視同仁的頑劣態度，不要命的去招惹。

天一天比一天黑的早，眼下不過六點鐘，房間內便亮起了水晶吊燈。

年關將近，一整年下來的各項工作，記錄，賬本，規劃等都要殷閻仔細核對，正是忙的時候，他懂為人處世拿捏分寸，懂如何收入最大的利益，可他並不擅長面對一張張密密麻麻的數字，每每對到一半就暴躁的想要掀桌子。

短暫的平復一下心情，殷閻選擇放棄，明天再說，披上外套往清歌坊去。

喬允安也在是他始料未及的，芳琴攪拌著一杯咖啡的手短暫停歇，去指了指床上的西裝。

「喬先生送過來的，哎喲他把這叫外套造的喲…」

「姐姐姐！」喬允安連忙咽下口中的小蛋糕，阻止芳琴繼續往下說，「別說了啊…」

殷閻瞥了一眼他二人，將大氅脫下來掛在了衣架上，沉聲開口，「只是外套我就讓下頭人過來取了，是還有別的事兒吧。」

喬允安不回話，低頭繼續吃，芳琴看著他這躲閃的動作，緩緩開口，「應該是喬先生找你有事，我呢去給四哥泡茶，你們慢慢聊。」

「哎姐…」

芳琴拍開他要拉自己的手，笑吟吟的走出門外關緊大門。

喬允安偷偷看了眼坐在一旁沙發上的殷閻，不知道怎麼開口，低頭接著吃，片刻之後，殷閻隨手拿過靠枕，對著他扔了過去。

「你找我就是讓我過來看你吃點心的？」

喬允安揉了揉腦袋，「還衣服…」

「喬先生拿我尋開心呢？」

「四爺…」喬允安小聲嘟囔著，「就是…我聽說你…」

「別磨蹭，我不打你。」

「七年前小東門碼頭，三十條人命的事兒是不是真的…」

殷閻懶洋洋的又往沙發里縮了縮，之後聽到他這話，微微皺著眉頭，好氣又好笑，隨即沉思起來，他不確定喬允安能不能接受事實，許久不曾記起的恐慌感蔓延開來。

喬先生會緊張，害怕，疏遠，心生芥蒂？殷閻甚至能夠想像的到他躲閃迴避的眼神，一時間頭疼欲裂。

「那個…我明天還有課，我先回了…」

喬允安見他許久不開口，心下大概已經明白了答案，這問題問的也確實惹人心煩，再在這裡待下去他怕自己會吃虧，連忙起身要走，路過殷閻身邊時，不成想被人一下子扯住了手腕。

「喬先生知道這些有什麼用？真的還是假的，有那麼重要？」

「疼疼疼…」

殷閻慌了，不覺間用了些力氣，勁兒大到手上青筋暴起，聽見他喊疼才稍鬆了松，想開口問他怎麼樣，又生生把話咽了回去。

「四爺，你當我沒問吧…真的假的確實不重要，我就是想知道下一次如果有人說你壞話，我能不能上去揍他而已。」

喬允安抽出手來揉著手腕，坐在了他身旁，鬆軟的沙發顫了顫。

「真的，而且不止三十條人命，多的我都數不過來了。」

喬允安的動作一頓，接著問道，「那四爺你覺得對嗎，殺人…對嗎？」

殷閻一顆心落了地，撐頭看他，舌尖一一舔過牙齒吮吸後槽牙，垂眸勾起唇角笑了笑，「喬先生，你知道這世上，這當下，除了對的錯的，黑的白的，還有一種東西，叫身不由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