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便利店買了一版榛仁黑巧克力。

撕開包裝，把巧克力掰開，塞進嘴裡。

如果巧克力沒有味道，應該和吃蠟燭差不多。只不過後者可能會中毒。

我嚼到了堅果，葡萄幹。

酸甜，苦澀。

巧克力的味道讓我有種一腳踩進了沼澤地的錯覺。

粘稠的，黑暗的質感會誘惑人不斷下陷，我找不到任何反抗的理由。

我站在便利店門口，一輛車停在紅綠燈路口。

我甚至有種衝動。

這種奇怪的衝動快要衝出我的身體。

我將苦澀的味道咽進喉嚨，像是把陰暗的臭水統統排進了下水道。

就像這座表面風光霽麗的城市一樣。

路燈亮了起來。

我眼裡重新有了笑容。

我對著櫥窗刻意地擺弄微笑，嚇到了一個正在便利店裡挑選玩具的小朋友。

我朝他眨了眨眼睛。

把包裝殼扔進了垃圾桶。

我步伐輕鬆地走到了家。

這個被林皖皖鄙夷的房子。

她曾直言不諱地說，為什麼還要住在這裡而不是換個地方。

我想她是出於對我的關心。

任憑一個正常人都不會住在一個父母自殺的房子里。

一個人。

我看著門邊的牆上用石頭劃出的痕跡。

那是我很小的時候不懂事糟蹋的。

我按下了門鈴。

按了一遍又一遍。

但我知道不會有人來開門。

因為門鈴已經壞掉了。

就在我要掏出鑰匙的時候。

我聽見門鎖動了。

狹窄的光從裡向外，將黑暗中的我揭發。

像昭示了一個惡訊。

我看見了站在光里的人。

是徐妄。

我第一個動作，就是去看他臉上的劃痕。

細細的，像是玉石上的瑕疵。

被人糟踐的證據。

我感覺喉嚨里湧上了又甜又苦的味道。

我朝他露出了一個很不友好的表情。

至少他原本平靜的面容也出現了相似的裂縫。

多好，誰都能糟蹋的東西，為什麼不由我來糟蹋。

「吃飯了嗎？」

他問我。

從玄關退開一步，讓我進去。

我走進去，聞到了空氣里很淡的食物的香氣。

我沒理會他，徑直走到了廚房，打開雪櫃，裡面放著很多的巧克力。

我挑了一盒草莓味的巧克力。

順便看到了料理台上放著的一碗面。

沒怎麼動過。

熱氣騰騰。

要是昨天我可能還死乞白賴地去要徐妄喂我吃。還要說「不要吃蔥不要番茄的皮」

但今天我完全不想作。

作也是要看心情的。

我要回房間。

徐妄擋在了我面前。

他比我高一點，肩膀寬一點。

臉好看了不止一點。

但這也不能阻擋我的步伐。

「林梓握，你要鬧彆扭到什麼時候？」

他像個看著不可理喻的孩子而無奈的家長。

但家長是愛。

而徐妄是被要挾的無奈。

因為我說過我不高興就不想救他媽媽了。

徐妄的媽媽，對我來說和陌生人沒什麼兩樣。

所以徐妄在跟我服軟。

徐妄在主動跟我示好。

但我心裡卻還是不舒服。

像吃了一百根蠟燭一樣，想吐。

我的視線穿過他，看到了客廳里的吊燈。

那裡原本是一盞華麗的水晶燈，但現在換成了簡約的方形燈。

我說：「徐妄，我看起來，在生氣？」

我微笑。

徐妄有些踟躕地看著我，不敢確定。

我自問自答。

「我是有點心情不好，因為我寶貝的東西，被別人弄壞了。一點點都讓我很不爽。」

他的神情微妙。

「林梓握，這隻是個意外，而且，我也不是你的所有物。」

噢，這個回答。

更讓人想要把那盞燈砸碎了。

我感覺手裡握的巧克力在逐漸融化。

「那你為什麼呆在這裡？」

我的眼神冰冷而麻木。

「這裡一切都是我的，那盞燈。」

我指著客廳的方形吊燈。

「十萬。」

「而你，值多少錢？」

徐妄的臉色變得蒼白，像一排突然紊亂地線條。

我感覺他的牙關在用力。

也許他渾身都在用力，抵抗著我的羞辱。

「你是在這裡，除了這棟房子以外，標價最高的物品。」

兩百萬，我給卡的時候，眼睛都沒眨一下。

那些父母留下的遺產，對我來說不過是人生的負累。

而對徐妄，卻是雪中送炭。

我現在都記得他當時不敢置信，猶豫，徘徊，卻又感激的神情。

他問我理由。

我說：「陪我玩。」

徐妄不能理解。

「做我唯一的朋友，陪我玩。」

他以為我是不缺錢卻胡亂揮霍的富二代。

我算起來是富二代。

但卻是個腦子有病的富二代。

我控制不住想要把徐妄關進地下室的衝動。

只留一線光明給他。

他的眼睛只能看著我。

但我不能這樣做。

至少目前不能。

「林梓握，那些錢我會還你的，你可以在上面加利息，我會還你。」

他捏緊的手指，像是緊繃的弦。在語言指揮下，聒噪而刺耳。

「徐妄，你要吃巧克力嗎？」

我突然問道。

徐妄一愣。

我從包裝盒裡拿一顆巧克力。

「你吃了這顆糖，我就不生氣了。」

徐妄看不透我的操作。

他是不是在想這是什麼毒藥而不是巧克力。

我仰起臉，迎著他的目光。

像一顆包裹著虛偽的彩紙的糖一樣微笑。

「好不好？」

徐妄很聽話。

他撥開糖紙，把巧克力放進嘴裡，就在那一個瞬間，我突然沖了過去，像蚯蚓鑽進濕土一樣靈活地把舌頭鑽進了他的嘴裡。

像下過雨的濕熱的樹洞。

蛇類棲息的場所。

我嘗到了草味的味道。

還有故意咬開的血腥味。

徐妄推開了我。

我的背撞在了雪櫃上。

要是我身後是懸崖，估計徐妄的動作會更加利落。

可惜他沒辦法讓我消失。

我就是那條盤踞在樹洞里的蛇。

他的臉炸紅的像血色的夕陽，嘴唇洪地滴血，眼神卻像紙一樣慘白。

於是合起來，就成了一副兇殺案現場的模樣。

真刺激。

真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