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幻境消散的過程讓穆昀感覺無比熟悉。因為當初在雲崖宮，師兄和墨修遠大戰時，墨修遠施展的水鏡術，武境台上那片浩渺的雲夢澤，似乎就是被師兄如此破開的。只是當初那片空間的破碎，遠不及穆昀此刻看見的場景盛大。

幻像逐漸消失，穆昀發現端陽城的人們似乎重新動了起來，彷彿是又回到了許多年前。

他與這個空間迅速脫節，猶如時間飛逝，縹緲如風，遙遠得讓人有些難以把握。在恍惚之中，穆昀看見遠處的一方樓閣上，似乎坐著一個俊秀的青衣少年，輕輕抬手掀開了房間竹簾，然後看向了穆昀這個方向。

穆昀的表情徒然一滯，因為他發現那張帶著些許稚氣的面孔，怎麼會和師尊一模一樣？

就好像是一個年輕的師尊，正坐在那處遠方的高樓之上，眼神平靜地看著自己一樣。

為什麼師尊……會在那裡？

穆昀來不及思考，這片天地已經變成了熾熱的火紅色。一種紅色的液態物體在地底迅速漫延，像是熔岩，又像血漿，灼熱得讓人感覺難受。他終於看見了這片空間的真實模樣，目之所及，全部是這種可怕的血紅色。一股凶煞無比的氣息自那方血池之中衝天而起。

而在這片紅色的中央，是一個長滿紅色長毛的人形怪物，正仰頭嘶吼著站在那裡，眼神陰毒地盯向白辰他們。

少年待在師尊身後，只不過是與那紅毛怪物兩隻怨毒的眼睛對視一眼，身體居然就完全動彈不得了。而那隻恐怖的怪物，卻彷彿下一刻就能衝到他的身前，然後一爪子挖出他的心臟。

那是穆昀從小到大，第一次這麼清晰地感覺到這種恐懼，真正的恐懼。就好像是獨面深淵時，突然發現自己渺小得像是螻蟻的那種感覺，又彷彿是正有千把萬把灼熱的刀刃在剔著他的骨頭，要將他的整具骨架一節一節拆解開來，然後再一把大火燒成飛灰一樣。

在這位未來的南嶺妖眾之主，妖帝折離漫長一生中，他與曾經的妖主雪河清、魔主阿修羅王一樣，帶領著麾下各大部眾反抗過追隨「天」的諸天各界。可是直到生命盡頭，他也只害怕過三次，盡皆是在年少不羈時。一次師徒反目，一次修為散盡。

還有最初一次，便是在這靈墟之下，龍碟血中。初出茅廬的他，獨自站在師尊身邊，第一次看見那份自千萬年前殘存下來的罪惡，那把彷彿可以焚了這八荒六界的紅色業火。

那亦是伽藍一族千年萬年來對「天」的恨。恨意濤天，怨入骨髓。

白辰擋在少年身前，低眉看著那隻紅毛怪物，好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穆昀只看見師尊緩緩伸手，讓越來越多紅色血液從自己的左手傷口處流出，然後與龍碟血中的紅色液體匯到一處。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交匯，瞬間翻騰成了一池沸水。

「吼——」那隻紅毛怪物一聲咆哮，猛地衝出，甚至在自己聲音傳過來之前，它就已經衝到了白辰身前，然後一爪子刺向了白辰胸膛。

穆昀站在後面，表情錯愕地看著這一幕。師尊沒有任何躲避，只是沉默著站在那裡，甚至任由那怪物五隻尖銳的長指甲，一舉貫徹了自己的左肩骨。

白辰肩膀上的血「嘩」地一聲噴湧出來。

「師尊！」穆昀大喊。龍碟血中蒸騰而起的血霧裊裊，圍在穆昀身邊，像是一群掐住他喉嚨的紅色鬼魅，掐得他難以呼吸，甚至難以接近那血霧中央的白辰與紅毛怪物兩人。

在那一刻，穆昀終於看清了在血霧那邊，負傷之後的師尊眼神。不再平淡，也沒有恐懼，沒有痛苦，而是一種莫名的……哀傷？

是哀傷吧，才會讓穆昀心底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