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坐診的時間很快過去，杜衡拍了拍一旁奮筆疾書的小實習生：「幾點了？」

「十二點半。」實習生看向手錶。

他點點頭，從口袋裡拿出飯卡，遞到幾個實習生手上：「今天上午辛苦了，算我請你們的。」

幾個實習生面面相覷了幾秒，隨後，站在前面的那個被推出去接下了飯卡，受寵若驚地朝他鞠了一躬：「謝、謝謝教授！」

「不用。」他幾不可見地勾了勾嘴角，率先走了出去。

下了電梯，他抬眼就看見站在食堂門口等待的霍斯言。

霍斯言的身高接近一米九，加上穿了身與一眾白袍截然相反的黑西裝，在人群中更顯得格格不入。

還沒等他過去，霍斯言就看見了他，於是穿過人群快步向他走來。

待他站定，杜衡說道：

「我把飯卡給學生了。」

霍斯言的眼神黯淡了一瞬。

杜衡再次內心一軟，又解釋了一句：「出去吃吧，我請客。」

「我請！」霍斯言趕忙接過話茬。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出大門。到了街角的麵館門口，杜衡徑直推門進去。

霍斯言在門口猶豫了片刻，還是伸手推開了粘著花花綠綠大字的簡陋玻璃門，任由嘈雜和淡淡的油煙衝進耳鼻。

換做以往，杜衡顧及他的挑剔，絕不會選擇這種街角麵館作為他們的約會地。不過現在，他再也無法享受這份特權。

「一碗牛肉麵。」杜衡熟稔地點完單，順手將桌上的菜單遞給他，「喜歡吃什麼，自己點。」

霍斯言勉強地翻了兩下，然後禮貌地對旁邊的服務生道：「請幫我點一份和他一樣的。」

「小衡。」見杜衡沒有開口的意思，霍斯言只得自顧自打開話閘，「你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咔擦一聲，杜衡掰開手上的竹筷， 「有什麼事就直說吧。」

霍斯言從未遭受過他這樣堪稱粗暴的直白，一時間結舌。過了一會，才調整好心態，硬著頭皮繼續問道：「你之前，到底為什麼會……不辭而別？」

「不辭而別」這個詞說得委婉，實際的意思，他們彼此都再清楚不過。

桌上的氣氛陷入凝固。

杜衡垂眸，沉默了幾秒，答道：「那天我看到你和一個女孩子在餐廳吃飯，她應該不是你妹妹。」

「可是你……」霍斯言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急切地試圖辯解。

正在這時，服務生的大聲吆喝蓋過了他的話音：「面來嘍！」

濃白的熱氣在兩人間裊裊升騰，杜衡低下頭吃起牛肉麵。

短短兩分鐘內，他碗里的湯見了底。霍斯言沒來得及再說一個字，他就兀自起身：「下午還有手術，失陪了。」

「……」霍斯言的表情有些恍惚，「好。」

離開麵館，杜衡感到腳下的步伐輕快不少。大概是終於解決了糾纏已久的煩心事，他的心情比這一年來的任何一天都要舒暢。

當他面帶微笑地走進手術室時，連沈問源都被嚇了一跳：「衡衡，你中彩票啦？！」

杜衡選擇性地忽視了他的稱呼和頭上那頂顯眼的手術帽：「怎麼可能。」

話音既落，手術室內的實習生都齊齊倒吸一口氣——杜教授，竟然在手術前搭了沈教授閑茬！

前所未有！不可思議！

不過，他們很快就沒空思考這個意外插曲了。幾分鐘過後，杜衡準備完畢。口罩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剩下鏡片後冷厲的眼神。

他迅速巡睃了一遍手術室里的所有人，最後與沈問源確認了一下眼神。

確認完畢，沈問源打了個響指，笑眯眯道：「麻醉醫生，可以開始了。」

說罷，他也不忘俯下身，柔聲安慰神色緊張的產婦：「小姐姐，別緊張，打了麻醉不會痛的~」

這場手術是胎兒先天心臟室間隔缺損，由於產婦在一天前出現了早產跡象，因此需要婦產科和小兒外科的醫生合作完成。先由沈問源對產婦進行引產，再是杜衡對嬰兒進行心臟手術。

沈問源雖然平時說話不太靠譜，審美也有待商榷，但到了手術台上卻完全不同，他的縫合水準甚至能夠超越普外住院醫生，拔得本院頭籌。產婦麻醉完畢，沈問源也收起了那副嘻嘻哈哈的模樣，接過一助手裡的手術刀，利落地在腹部下了第一刀。

杜衡在一旁等待，隔兩步遠的地方整整齊齊站著一排觀摩的實習生。由於一會要做心臟手術，手術室內已經預先調低幾度。杜衡向旁邊瞥了一眼，果然不出意料，有幾個小孩兒已經凍得不行，正抱著雙臂瑟瑟發抖。

一個實習生接收到他的眼神，瞬間直起身，把手放了下來。

杜衡感到有些莫名，於是緩聲開口：「我說……」

「教授對不起，我們知道錯了！」

被猝然打斷，杜衡甚至愣了一下：「錯在哪了？」

「錯在……這樣會造成污染？」一個膽子大點的實習生試探地回答。

幾個資歷稍長的護士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們沒犯錯，」杜衡哭笑不得，「我是想說，你們要是冷，可以站的離風口遠一點。下次去胸外觀摩，也要記得多穿一件。」

「……明白了，謝謝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