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什麼時候多了個木傀儡？」

雲馭正附在角落雜物堆里的木傀儡人偶上面，屏住呼吸四下張望，忽然被人捧起來放進了盒子里。

「這東西，藏起來也罷。」

樂坊客房外，白祿打了個哈欠，正盤成一個圓癱在小窩裡聽丫鬟小廝講今日宮裡戲班當眾出醜的事。而客房內還是一如既往地安靜。

床下難免潮濕悶熱，掰著手指苦等師兄來救援的安成灝已經放棄掙扎，迷迷糊糊合上眼險些睡著，忽然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師弟？」

「唔唔……」

他拚命揮手示意。雲馭看到安成灝房裡有個人趴跪著將腦袋塞進床下，不知道是要幹嘛，只能從衣著上辨別是自家那位多災多難的小琴師。

「唔唔唔！」

「你說什麼？」

雲馭蹲下來，撩開流蘇邊：

「床底下有什麼寶貝？我也看看——」

安成灝忽然攥著他的手，將人推開好幾步遠。雲馭剛剛搗亂回來還在興頭上，非要把腦袋也湊過去，又被他第二次推開。

什麼意思？

「唔唔唔唔……」

見此情形，雲馭以為他需要自己過來，俯下腰探出頭去看空蕩盪的床底。除了師弟那張生無可戀臉也沒有別的，直到準備退出來時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和自家師弟，都被死死卡在了床底，正以一種怪異又滑稽的姿勢跪趴著，身後房門大開。

這張紅木床是自己前幾日才花大價錢換的，和自己房裡那一張一模一樣。

安成灝還在不斷的拿手比劃著要他安靜下來，可惜驢唇不對馬嘴，半晌下來力氣也沒了，髮髻也散開，那根攥在手裡的發簪又滾回床下去。

「唔唔！」

伸手夠了半晌，卻是徒勞無功。雲馭按下他躁動的雙手，說自己馬上會解決。

「前輩——」

聽到這一句略帶歡快活潑的呼喚聲，安成灝心一沉，不好的預感佔滿了整張臉。他盡量平靜下來揮動自己的手，雲馭按住他，對著他比了個自以為是「放著，我來」的手勢。

什麼意思？

白祿那邊已經沒了聲音。雲馭似乎很滿意，伸手開始倒計時：

「三——」

床榻開始微微晃動。安成灝臉上那股不詳的預感轉成不安，他眨了眨眼，髮絲一根根亂七八糟撲在臉上。

「二——」

「唔唔（師兄），唔唔（冷靜！）！」

「你說什麼？」

雲馭一邊問，一邊撓撓臉去撈滾遠了的發簪。東西還沒撈回來，劇烈晃動的紅木床開始吱呀叫著逐漸塌下來。

「一……噗咳咳咳——」

一陣巨響過後，倒塌聲消下去，搖搖欲墜的房梁懸在兩人頭頂上。跑去叫人的小白祿這才帶著一串僕從和某位上了年紀的女主事姍姍來遲。大塊大塊的碎木頭和舊書以及文房四寶中間，兩個年輕人灰頭土臉站起來。

這裡每一個人，每一間房，每一片磚瓦都算是樂坊過去數十年的心血。年婆婆拄著拐杖的手微微顫抖：

「……誰幹的。」

沉默持續了半晌，白祿和正在扒拉頭髮整理形象的安成灝以一種奇怪的默契達成共識，齊齊看向罪魁禍首雲馭，而後迅速收回目光。

「不不不，您聽我狡……您聽我解釋……」

年婆婆顫抖著的雙手忽然停下來，她走近看了看四周，確定這間房已經所剩無幾，不由得抽了口氣。

又是一聲巨響，雲馭借勢一把撈過舊傷未愈的安成灝就跑。那根可憐巴巴的房梁終於也壽終正寢，徹底斷成幾截。濺起的塵土木屑蓋了人滿頭滿臉，在場的個挨個狼狽。唯獨年婆婆因為提前揮袖擋住了自己逃過一劫。

該心疼還是要心疼。她思索了半晌，想到自己早已經把整個樂坊交到了雲馭手裡，不便再多說什麼，便以一個主事的身份上前安排眾人打掃撤離。安成灝彎著腰把身側那人當成柱子扶好，整個人咳的一抖一抖，眼圈直泛紅。

「雲公子。」

雲馭鬆了口氣，剛想上前道歉賠罪，就聽到她在叫自己：

「修繕安公子這間客房還需要些時日。在此之前，只好叨擾坊主你了。」

「等等，我？」

他瞬間反應過來，把人扶好放在長椅上，追上年婆婆的腳步試圖調解，最終在婢女們略帶關懷和同情的眼神里吃了閉門羹。

「和我共居一室，委屈你了？」

身上雖然還帶著傷，安成灝該不滿還是不滿。明明上次連雙唇相接都不抗拒的人，怎麼會拒絕這樣拉近距離的機會？

他不相信雲馭真的不懂情愛。從開始恢復記憶那天起，安成灝就盤算著怎麼把這位收入囊中。他很清楚想要的是什麼，絕不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而每次，只要看著雲馭懵懂的雙眼，他都會如此刻一樣不知所措。

入夜，折騰了一整天終於搬完了該搬的雜物傢具，雲馭看了看房內唯一的一張床，就地坐在蒲團上開始打坐，閉目養神。

「師兄……」

有人在小聲叫自己。雲馭閉眼裝作聽不見。他不想和臭小子睡在一張床上。

「咳咳，咳咳咳咳……」

果然還是裝可憐有用。眼見他掀起眼皮朝這邊瞥了一眼，安成灝繼續裝可憐：

「師兄，我想聽你講講過去的故事。」

還和小時候一樣。雲馭暫時放下腦海里對於那些童戲者的思考分析，轉而站起來帶著慈父般的微笑坐到床邊。

下一刻，安成灝被彈了一個響亮的腦瓜崩，合上眼瞬間陷入沉睡。安成灝丟完法術，坐到桌邊將所得線索一個個列在紙上，糾纏成腦袋裡一團亂麻。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到婢女們當時的眼神。直到後半夜，他才明白年婆婆安排安成灝睡在這裡的用意。

次日清晨，雲馭早早就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研究師傅留下的「法寶」。左看右看都不過是本空白的書，要看出點兒名堂還真難。

「師……什麼玩意兒？？」

剛想叫人，安成灝就被他滿臉奇醜無比的花紋和蓬亂且綴著小粉花兒的頭髮嚇到，於是疑惑著問：

「你……」

「別問了，都是你昨晚幹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