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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雲袍

      殿外紫金祥雲盪開萬里,他眼裡的憫悲壓得人喘不過氣。   「為渡萬物,身不由己。」      炒股走向,cp未定 病嬌x弱病殘x真香   

    枉凝眉(六)

    小說: 青雲袍 作者:济慈 字數:3465 更新時間:2020-08-12 15:09:51

    20

    東夷人悍猛,喜辛辣,無酒不歡。好比日月台周環繞的神殿,佳釀貯藏比比皆是。

    酒是好酒,穿心辣喉,飲者卻非良人,半爐下肚,烈火直燒天靈蓋,燒得平日深諳的雙目也亮了些,星星點點,像刀光劍影。

    這酒不知釀的哪年冬麥,入口泛著陳味,裴台月二指圈在盞間,有一搭沒一搭地轉。驟雨初歇,廊橋尚淌著斷珠,皎月當空,投石桌清輝,鶴嵐低眉斂目,擱在經文上的手比石月更素白。

    若遇文人騷客,此景必吟詩作對。可惜眼下他心事重重,而鶴嵐不同他搭話時,一向安靜。

    不知許久,夜風凜冽起來,鶴嵐收回思緒,輕飄飄一句「乏了」,作勢起身,將凍得發青的手往兜里一揣,慢悠悠晃了回去。

    他難得輕衣緩帶,銅綠垂絛,勾得肩廓瘦削,幽竹盼風。

    裴台月掠眼,想起初清醒時,記憶全無,這人也這般有閑致。抱茶而歇,見他醒了,面上無驚無喜,從容地刮蓋小呷,好生篤定。

    至於後頭,講起他的來歷,寥寥幾句,精簡得足以勝任墓誌生平。約莫是說他從前樹大招風,被仇家扔進龍骨山等死,奄奄一息之際被人救了雲雲。

    裴台月疑竇叢生,唯聞姓名時隱隱觸動,料想這皮囊舉世的說書人,口中大抵是有一二分真話的。

    三更時分陰雲攏月,烈風滾沙。佳釀見了底,裴台月撐著石桌,昏沉也清醒。

    義莊雖空,多卻孤棺穿風,凄哭聲間,男人步調沉浮,闊影穿梭其中。至了西廂,提腳便踹,那木門重重拍牆上又回,震得隆響。

    此番陣仗,叫屋裡人坐起身來,不想下秒一陣天旋地轉,便被掄著腦袋砸進了窗欞。

    右掌緊貼喉頸,皮下是平緩的脈搏。裴台月將人壓在牆上,五指下溫軟的皮肉燙得他邪火竄燒,看那青玉相竟也面目可憎。

    手指聚攏的剎那,裴台月真的要掐死他。

    可旋即又迷濛了,男人鬼使神差地卸了手勁。昏黑中,指尖摸索,良久沉默後,一點一點叩著鶴嵐的額間。

    ——既是非人,需找到命穴,方可將其殺死。

    「……命穴。」

    他呢喃到。

    21

    東夷王閉關即日,神殿義莊戒備森嚴。

    夷王為萬屍之主,聚死煞怨氣,修鍊時難免波動,引天象紊亂,橫屍失去掣肘,會自地底而起,殘害萬物。

    嬌娘大清早敲開義莊的門,入門一怔,又一愣。

    庄前蔭下擺著座四方樓榻,玉簟上仰躺一人,潑發與銅綠糾纏一處,長目落羽,似是未醒。

    「——橫屍斷骨斷首的,歸土皆可自愈,屆時遇見蠻橫的,切莫手軟……」

    大盛的天光自斑駁枝影照下,銅綠寬袍熠熠澤金,襯的男人頸上的淤痕愈發張牙舞爪——那掐痕青紫沉底,濃得近血,想必是下了死手。

    嬌娘頓了頓,緩道:「畢竟,當年止戰,夷王可是將十之八九的橫屍都留在龍骨山一帶了……」

    廊邊飛過衣袂,少女餘光瞥見,竟是黑衣黑臉的煞神來了。當即縮了腦袋,強撐氣度:「這、這是怕你們不知道,我給你們講來著……」

    話音未落,男人鷹目猝抬,駭得嬌娘一個激靈,拖著尾巴逃走了。

    「嚇人家小姑娘算什麼本事,」鶴嵐捏了捏脖頸,輕呼一口,「起屍暴動,聽著倒是有趣。」

    裴台月睨他一眼,沒有說話。

    橫屍同雷雨齊至。

    豪雨如注的天氣,千千萬萬具骸骨拔地而起,枯屍掛肉,於百里焦土上綿延起伏,密如海潮。

    義莊屋頂上,半片雲擺同赤足盪起。鶴嵐撐著青瓦瞰去,視線所及,是烏泱泱的一片。

    腐臭與血銹入鼻,他難得新奇,頂著一頭凌亂長發東張西望,待屍潮暫歇後,才發覺自家莊口已被裴台月殺出條血路來。

    男人提劍擦刃,行跡白骨堆上,黑衣黑髮,是長白宣紙上不慎滴落的墨點。更遠處,義莊錯落,牛鬼蛇神皆現身,方才兩軍對壘,竟分不清誰沉地獄。

    鶴嵐促著眉眼,不知想到了什麼,目光輕點,很快又掃向別處。

    不過半炷香功夫,烏雲涌動,屍潮蠢蠢欲動,捲土重來。

    鶴嵐樂的看戲,可戲終有散。不久撥雲見日,屍潮漸息,歸土成死海。

    如此酣戰,裴台月泰然處之,撣了撣衣服,大刀闊斧地往回走。一進門,卻見那好吃懶做的立在牆頭,意味深長地望著他。

    「……」抽什麼風。

    鶴嵐忽而撫掌,笑道:「東夷王可真會玩。」

    沒頭沒尾,裴台月聽得莫名其妙,長擺一掀,只席地而坐。那人便很快挪到他跟前來,長發低垂,落下張眉眼彎彎的臉。

    「都道亂世出英梟,功敗垂成皆留名。可話又說回來,帝王將相,也看七分相。」鶴嵐端詳一陣,如是稱讚:「你這般的,雖與帝王無緣,但當個殺人越貨的,必然登峰造極。」

    裴台月臉色一沉,噙著冷笑:「這般會說話,不如擺攤去當個算命先生,也省得浪費你這副嘴皮。」

    22

    年五月,南詔佛會,探海開壇,邀天下同講。一時間八方來客,長街門庭若市。

    俠客御劍,仙人飛天,各顯神通。凡俗大戶千馬疾行,平民小戶徒行萬里,更有劍走偏鋒者,膽敢偷渡東夷境。

    又一場落雷,大雨傾盆。

    庄門上銹啞的鋪首拍拍落落,瘦弱婦人攙著病子叩門,泠泠飄落,降了滿身貧苦。

    樓台邊,梨窗半掩,雨聲嘈雜,只隱約聽見一句,鄙夷不屑,說的是「婦人之仁」。

    鶴嵐往下瞰,鎖眉嘆息,又抬眼,愁愁望向男人:「唉,同你也說不明白……」

    裴台月負手而立,聞言冷哼,仍是那句:「婦人之仁,害人害己。」

    東夷陰冷,尤以雨季,不過半盞茶,皮肉便僵得沒了知覺。

    那寶慧端莊的菩薩將他們迎進門,溫吞和氣,是個好相與的。娘兒倆很快安穩下心,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話來。

    義莊里外停列棺槨,除卻正堂與西廂,便是一道曲折迴廊。廊檐淀色濃重,吊著一排排喪命招,斥鈴碰撞,如置身迷域。

    小兒擺著腿,好奇地舉目四望,見遠處迴廊行來一人,睜圓了眼打量,忽而驚叫一聲,一頭扎進婦人懷中。

    「娘——娘,閻王……閻王來索命了!」

    「啊,這位是,」鶴嵐掃袖落座,不緊不慢地開口,「在下的茶友。」

    婦人瞪著門框一動不敢動,好半晌,小心翼翼地出聲:「可、可是個善人?」

    卻見青衣菩薩緩緩搖頭,仍很和氣:「善與惡,只在一念間。」

    義莊並無正經卧房,好在西廂停棺間許久不用了,正好供給母子宿夜。

    正堂四面過風,棺蓋上的一點燭火東倒西歪,闔眸安詳的面容映著詭譎。鶴嵐盤腿而坐,深衣忽掀起一角,凄凄慘慘間,現出一道黑影。胡服長靴,身形裹風,正是裴台月。

    「那女人話太多了,你同她說了什麼?」

    菩薩像猝然睜眼,燭火倒扣眸中,像墜隕的銀塵。

    旋即彎作繁星,長眉飛遠,盪開春江暖意。

    「她有些疑惑,」他笑笑,「我便替她解了惑。」

    男人不置可否。鶴嵐又道:「南詔的無色海千年一開,你若想去,眼下正是好時候。」

    裴台月揚眉:「看什麼?海?怕是人擠人,看個後腦勺還差不多。」

    鶴嵐又笑,同他解釋,無色海大抵是沒有觀瀾台的,來者乘蓮游望,怎會擁擠。

    裴台月沒再說話,鶴嵐也就默了。他近來神出鬼沒,常是話半便沒了影,鶴嵐被梗了幾回,便不再接話了。

    婦人去佛會求藥,佛理經文卻一竅不通,見鶴嵐有幾分善容,自虛心請教。鶴嵐少言,多是婦人在講,不知不覺便論歪了,聊起「神仙肉」、「起死回生」、「借屍還魂」雲雲。婦人初時尚七分膽怯,見青衣尊半分不怪,從善如流,遂得寸進尺,青衣尊仍是如沐春風,與她一一道來。

    後幾日皆是如此,母子二人纏鶴嵐纏得緊,解答為其一,避人為其二。幼子病弱卻狡黠,常語出驚人,逗趣非常。

    變故發生在裴台月那句「不老實的人,往往活不久」之後。

    那是佛會開壇的翌日,半壁佛光漫過長夜。裴台月將妖屍往空棺一扔,佛輝下正捲袖,餘光瞥見鬼祟的人影,陡然出聲,果不其然,那母子倉皇失措地逃開了。

    未曾想這語焉不詳的一句話,竟將母子二人嚇破了膽。

    烏夜啼,佛輝散。南詔大佛蓮塑前,無一大師講至傷心處,引聽者落淚無數。

    義莊內,刀具墜地,婦人啜泣著將血肉收起,不敢直視木棺。木棺中人面容沉靜,青衣沾血,雙手垂握於腹前,平寧如塑像肉身。

    「娘——」婦人回首,見幼子抱著一疊經文跑來,大駭之餘,卻聽他雀躍道:「這經文我們看不懂,但佛會上必有人識得,屆時我們尋個好價錢賣了,省得娘親東奔西走謀活路!」

    婦人勃然變色,尖聲驚叫:「誰叫你拿的?放回去!」

    小兒愕然,瞧了瞧木棺,又看了眼婦人,撇撇嘴:「方仙師給的法子果然厲害,這麼快就死了……」又辯駁說:「娘,這人都死了,東西留下來也是吃灰。不如讓我們帶去,他日若名揚天下,也有我們的功勞啊!」話畢,討好似的朝婦人笑了笑。

    「可……這畢竟是、是逝者的東西……晦氣。」婦人猶豫道。

    小兒會心一笑,解釋道:「如何晦氣了?這經文又不是寫他的,天下人讚頌真佛,難不成人人都晦氣?」

    婦人啞然,躊躇再三,到底是沒讓幼子歸還經文。

    她左顧右盼,急急帶著小兒推門離去,生怕碰上那黑衣羅剎。

    此時天光乍現,同半壁佛輝交映,東夷更深露重的荒野上,大小身影行色匆匆。

    男人落下橫樑,踢了踢棺材板,便聽裡邊躺著的人悶聲道:「南詔佛會,講到哪了。」

    「講到你了,」裴台月面無表情,語氣嘲弄,「佛祖割肉喂鷹呢。」

    鶴嵐「唰」地坐起來,雙眸凝視男人,半晌,幹巴巴擠出一句:「不可能,你胡說。」隨後不待裴台月作聲,又直挺挺躺下了。

    「……」

    裴台月微哂:「一小塊肉而已,又不是長不回來。」

    「……」

    「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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