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珥，11月26日星期五，你為什麼要去學校天台？」

「是陳鴻飛讓我去的。」

「但你可以拒絕他。」

楚珥沉默半晌，「我不敢。」

「那他是用什麼方式聯繫你的？」

「他給我發了一條簡訊，我看完後就刪了。」

警員盯了他一會，「上去之後你們聊了什麼？」

楚珥將在那天晚上對警察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只是這一次他思考停頓的地方變多，最後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有些細節我實在是記不清了。」

只有謊言才會在腦海中排練千遍，每一個細節都記得清清楚楚，真實發生的事情往往會愈發模糊，並且每次的闡述都會發生變化——楚珥深深的明白這一點。

警員果然沒有強求，他說，「沒事，說你記得的就可以。」

只是不等楚珥繼續說下去，審訊室的門就被人用力砸響，始作俑者還在邊捶邊喊，「你出來，你把我們鴻飛藏到哪裡去了？你給我出來！！」

「王女士，這裡是警察局，你不要亂來。」趙民上前緊緊控制住陳母的雙手，而楚珥也在這個時候打開門，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

「袁叔叔，發生什麼了？」

他看著已經哭暈在地上的婦女和另一個衣冠楚楚的男人，突然間明白了些什麼，沉默地躲在袁琛身後。

陳父緊盯著楚珥的臉，沉聲說，「你好，我是陳鴻飛的父親。」

「......你好。」

「那天晚上是你和鴻飛在一起的對嗎？」

楚珥遲疑的點點頭，臉色微白。

陳父直截了當地問，「可是那天晚上，真的是鴻飛約你過去的嗎？」

楚珥的身子忽的一顫，驟然間只有劇烈的心跳聲將他淹沒，「……是他約我過去的。」

「不可能，」陳父打斷了他，眼底逐漸被悲愴淹沒，「鴻飛恐高，就連我們現在的房子都是為他才買的低層，他怎麼可能會約你去整整六層樓高的天台？這絕對不可能！」

楚珥沒有說話，他緊攥著袁琛的衣角像是要把那整塊布料都扯下來為止。直到一隻溫暖的大手覆蓋在上，袁琛沉穩堅定的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里。

「無論如何，您兒子欺負楚珥是事實。事情發生的時候楚珥還在醫院，您難道覺得是他故意密謀這一切，為的就是害死您兒子嗎？」

「我不是……」陳父動了動幹澀的唇，卻說不出一個字。

「無論是從力量還是體格來說您的兒子都勝於楚珥，如果硬要把錯歸咎在楚珥身上，還請您拿出證據。」

趙民都來不及制止就先一步愣了神。他是看著袁琛長大的，卻還從沒見過對方這樣護短的一面，更別說這咄咄逼人的語氣，幾乎是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從袁琛口裡聽見。

而袁琛似乎也終於平息了心底的焦躁，字句冷硬，「屍檢報告警方已經給過你們，陳鴻飛是自己摔下去的，這是一個意外。」

『屍檢』兩個字狠狠刺痛了陳父的神經，他徹底沉默下來，陳母也終於清醒，她頂著滿臉的淚痕抓住趙民，「可是，可是鴻飛他的東西不全......」

趙民問，「什麼東西？」

「是遺物，他那天帶在身上的東西，」陳父沙啞的說，「他的手錶不見了，那是我送給他的十七歲生日禮物，他平時很寶貝，每天都會戴在手上。」

『嗡——』的一聲，楚珥渾身的血液都從頭頂流到了腳底——他想快點走，想要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注意到異樣的袁琛悄然瞟了楚珥一眼，他權當少年受了驚嚇，愈發強烈的內疚席上他的心頭。

「可能是他自己弄丟了，」袁琛說，「或者是掉下去的時候脫落了，警察沒有注意到。」

趙民也附和，「對，可能是掉在教學樓附近的草坪里，那時人太多了，我們警員沒有注意到也是有可能的，實在抱歉。」

警察的每一句話都在持續刺激著這對父母喪子後的神經，他們連告別都說不下去便匆匆離開警局，目送他們的背影，彷彿有什麼東西湧上楚珥的雙眼，卻又被他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走吧，」袁琛捏了捏楚珥的手心，默默安撫，「你的手很涼，是因為緊張嗎？」

楚珥的喉嚨發緊，只覺得渾身的溫度又低了幾分。

「剛剛錄口供的時候又想起了那晚的事情，有點頭疼。」

「回去好好休息，睡一覺。」

「......好。」

關上房門，楚珥才終於卸下渾身的疲憊。他回顧一天拙劣的演技，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眼底一片冷寂。

如果說在這之前他還有自首的機會，那在做了今天的假證後他已經徹底沒了後路，也再沒有後悔可言。

他可以說這是身不由己，是無可奈何，但終究只是因為「懦弱」二字。他不想為一條骯髒的生命背負上罪名，他不想為一個不值得的人毀掉自己的後半生，他不想。

陳鴻飛的命與他的人生相比，他永遠只會選擇偏向自己的答案。

楚珥走向桌旁，上面靜靜地躺著一本沒有看完的外國小說，他頹然半晌，終於緩緩翻開被夾了書籤的那一頁，指骨蒼白。

在那之上，一條黑色的手錶赫然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