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了，這個熟悉的眼神，折離許多年前見過。是在他的記憶深處，在他還沒有墮落成妖的時候，在崑崙山，還有書院監察寮。不是因為悲天憫人，而單單是一種無奈。只是那個人想的，卻永遠不僅僅是身邊人。

不知為何，言昭如今難過的模樣，以及言昭方才對那隻老妖的認同，竟給折離心底帶來了一絲久違的愉悅。就像是故人歸來，給了他一個一直想要答案。

他真的無比期待，過去那個總是心懷天下的人，如果可以為他改變一些就好了。最起碼不要放棄他，亦或是空留他一個人。

只是可惜，他面前的這個人，終究是言昭，而不是白辰了。

不過這也讓折離對他難得多了一點耐心。他斜靠在牆壁上，看了看言昭神色，最後一揮手，「走吧。」

折離帶著言昭飛出地宮，又朝著蜀山方向騰雲了半日，最後依著言昭意思，夜宿在了一處凡人客棧之中。去時已是深夜，店老闆便笑呵呵說客棧只剩下最後一間房了。

兩人走進房間，等帶路的店小二關上門，折離才道：「這房間就一張床塌，你睡罷了，我去屋頂看看。」

言昭想了想，看著他說：「倒也不必，我們擠擠也罷，我不嫌棄。」

折離一愣，竟也聽話留了下來，十分不客套地先靠在床頭，慢條斯理道：「昨天要和我擠一間房，今日要和我睡一張塌，倒感覺是你別有用心了。」

言昭嘴角抽了抽，懶得再與折離鬥嘴，看見房間里有茶，就過去給自己倒了一杯，轉頭與折離說：「這茶水好像不錯，還是溫的，你要喝嗎？」

折離點頭應了一聲。

言昭便又走過去，端一杯茶遞給折離。

那床甚大，和折離睡在上面倒也不擠，只是言昭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半夜發現折離也睜著眼睛沒睡，就問：「我們明日到蜀山，可以把阿苑帶回來嗎？」

他如今雖是個見識淺薄的凡人，也知道蜀山乃是人界十大仙山之一，為道門玄宗，戒備森嚴，弟子眾多。若是蜀山真的想留人，恐怕天神下界也難帶走，他亦有些擔心。

折離淡淡道：「我們從南荒出發，剛入人界。而蜀山地處在西荒極北，毗鄰北海，縱使我騰雲比普通神仙快些，也至少要後日清晨才能趕到。不過若只是蜀山想留你弟弟，我去把人劫走，應該不會太難。」

言昭點點頭，說：「謝謝。」

「不必。」

言昭側過身盯著折離眼睛，一隻手有意無意地搭在了他身上。折離的眼睛和普通人很不一樣，瞳仁顏色極淺，甚至泛出淡淡的金色，眸光瀲灧，像是朝陽，卻少了幾分朝氣。總會給言昭一種很特別的感覺，讓他忍不住想去接近。

他思索了片刻，還是奇道：「折離，我不過一個凡人而已，你為什麼幫我？」

「你不必知道。」折離的語氣平淡，沒有冷漠，也不算親切。

言昭道：「不說也罷，我信你。」

「信我？」

「因為我感覺你應該是一尾好龍。」

「我是妖。」

「妖又如何？」言昭認真說，「雖然我們相處不過幾日，可你已經接連救了我兩次，還願意去救我弟弟。我是知恩圖報的。」

折離饒有趣味側目地看了看他，「那你準備如何報？」

「……」言昭一愣，然後不禁低下了頭，耳垂處竟已微微泛紅。說來也是，他只是一個凡人罷了，而對方卻是一隻神通廣大的妖，他能如何報恩？追根究底，似乎也只有戲文里以身相許的那一條老路子。

「其實你不用太記在心上。」折離又搖搖頭，他不過是想戲耍言昭一二而已，並沒有太認真，便敷衍道：「我也不缺什麼。」

而言昭說：「還是謝謝你。」

少年望著枕邊人俊朗的側臉，臉上驀地噙了一抹笑，道：「要是睡不著的話，不如聽我講講故事吧？」

「什麼故事？」

「遇見你之前，我身邊的那些事情。」

折離注意到言昭的眼神變幻，頓了片刻，然後一揮手點亮房間里的燈，道：「說說看吧。」

也不知為何，和折離在一起的時候，言昭總是莫名其妙地想和他多說幾句話，多交幾句心。言苑望著有燈光透過的床幔，臉上依舊掛著笑，輕聲說：「那是我遇見爺爺之前了，還沒有來妖界，阿苑也跟在我身邊的時候。」

要讓言昭提起自己的過去，總是離不開一個人。

他的弟弟。言苑。

他們是一對雙生子。他是哥哥，言苑是弟弟。

母親在生他的時候難產，生到一半卻生下不來，讓穩婆和母親折騰了大半個夜晚，他才終於肯出來。

而弟弟被他堵在後面，更加出不來了。也不知是這個原因還是其他，言苑一出生，就與其他的孩子不同。他是個傻子。

所以言昭從小就感覺自己欠弟弟的。

他不是一個好孩子，更算不上一個好人。

太小時候的事情，言昭已經記不清了。似乎他們家境本來不錯，母親很年輕，也很漂亮，總是叮囑他要好好照顧弟弟。父親也對他們很好。

可是後來到他五六歲，可以記事的時候。他們的父母卻忽然不見了。

言昭不是沒有想過要找到他們，只是他們的家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片廢墟，就好像是已經荒廢很多年，陌生得讓他感覺害怕。

原來住的小鎮也只剩下他和弟弟兩個人，言昭想出去找人，就帶著弟弟拚命地往外跑。跑著跑著，便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而就這麼莫名其妙的，他們流落到一處蠻荒小鎮，成了一對小乞丐。

那小鎮只有幾百戶居民，接近一處小城，進城方便，所以百姓生活得還算富裕。可是流落去的乞丐也很多，他們一開始過得並不好。

特別是和他們一起住破廟的那群小乞丐，開始總喜歡欺負言苑，因為他是個傻子。別人打他、罵他，搶他沿街乞討來、握在手心的糖，他也只會對著那人沒心沒肺地笑。

最後滿臉臟泥地回來找哥哥，還笑著說讓哥哥吃糖。但他手裡的糖，早已經被其他孩子換成了泥丸和蟲子，他卻傻傻地分不清楚。言昭看著難過，知道自己也小，沒有辦法保護弟弟，只能時刻盯緊了弟弟，不讓他離開自己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