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S市難得的秋日好天氣。融融的暖陽落在銀杏葉片上，街道兩側一片耀目的金色。

杜衡走在街上，皮鞋踏著地上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他今天穿了一身正裝，黑色的西服西褲，內襯是白色襯衫搭配深藍領帶。平時疏於打理的碎發被整齊梳起，露出光潔的前額。鼻樑上的銀邊眼鏡也不見蹤影，露出一雙略上挑的柳葉眼。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手錶，而後加快腳步向不遠處的酒店走去——

「熱烈歡迎S市各大醫院兒科同僚前來參與本次學術交流會議！」

這次的學術交流會是由S市醫大承辦的，由於並不是主場，S市第一中心醫院派去參加交流的人並不多，兒科更是因為醫生缺乏，只派了杜衡一名主任醫師前去。

不過，場內對杜衡感興趣的人卻不少——34歲的年輕主任醫師，在S市第一醫院工作了一年半便被提拔為科室主任，這對任何一名醫生而言都是了不起的資歷。

不過，聽聞這名年輕主任待人淡漠，在業內交好甚少；甚至某些院校的教授對他頗有微詞，聲稱他在實習期間打擊了自家得意門生的自信。

杜衡一進會議室，打量的眼神就從四面八方向他投來。

當中自然不乏友善、好奇、讚許，也夾雜了一些質疑和厭惡。杜衡沒有理會那些惡意的目光，從容地和旁邊有過幾面之緣的同僚們寒暄兩句後，便入了座。

他左側的位置還空著，桌上只擺了一張姓名卡。杜衡的目光落在上面，出乎意料的滯住。

身後，一陣高跟鞋的噠噠聲恰逢其時地響起。

「……杜師弟？」

意料之中耳熟的女聲傳來。經年的回憶如潮水般淹沒了他，窒息般的感受隨之湧來。

杜衡回過頭：「陳茵師姐，好久不見。」

打完招呼後，兩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死寂的氣氛如同現下二人的關係一般難堪。

杜衡並非沒有想過會在S市遇見陳茵，但絕不是以這種方式。至少不是在柳雲苓缺席的情況下。

好在會議很快開始。熱絡的學術氛圍中，這場尷尬的私人會面也被迫中斷。

直到結束，兩人也沒有再次搭話。

散會後，陳茵低著頭整理會議資料。她的動作很倉促，匆忙之中，其中幾張紙被掃到了腳下的地面上。

杜衡彎下腰，把散落的紙張撿起來。

「謝謝。」陳茵將紙張歸為一疊，單手將頭髮往後捋了捋。

杜衡在原地踟躕良久，終於在陳茵即將轉身離去時，叫住了對方：「陳師姐。」

她停下腳步，勉強地笑笑：「杜師弟，有事嗎？」

「沒什麼，」杜衡無意地撥弄了一下指甲，「柳……師哥他，還好嗎？」

陳茵面色一僵：「他……挺好的。」

他幾不可見地抿下唇：「那，麻煩師姐代我向師哥問好。」

「好。」她點點頭，釋然般地舒口氣。

杜衡拎著公文包走出會議室，卻在樓梯口迎面撞上一個人。

他還沒反應過來，高大的男人就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抵在了轉角處：「是不是因為柳雲苓？」

「什麼？」他下意識地反問。

「你跟我分手的原因，」霍斯言逼視著他，「是不是因為還忘不掉柳雲苓？」

他身上嗆人的煙草味壓了上來，在狹小的空間內被數倍加重。杜衡屏住呼吸，眉間緊鎖：「當然不是。」

霍斯言像是料到這個答案，苦笑一聲放開他，神色也恢復了冷靜。

「抱歉，我衝動了。」他說。

「你為什麼會在這？」杜衡問道。

「院長派我來商量一筆醫療器械的生意。」霍斯言說，「還有，小衡，上次醫鬧那件事太危險了，下次不要再管了。」

杜衡嗤了一聲：「這句話也是院長派你帶來的？」

「……」霍斯言為難地看著他，「小衡……」

「叫他少管我。」杜衡面色冷淡地打斷了他的話。

霍斯言錯愕地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沒有再說話。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杜衡。

儘管他在很多人眼裡不易相處，淡漠克制，但他從不是真正冷漠的人。分手以後，即使他厭惡他的挽回，也頂多是不理不睬，從未因此說過重話。

而現在，他竟用這樣直白得近乎粗暴的態度，否決了另一個人的出於善意的勸告。

更何況那個人是他父親。

「沒什麼事的話，我先走了。」生硬地扔下這句話後，杜衡頭也不回地消失在樓梯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