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欽最終還是沒有挺過去，謝阮在太平間站了很久，久到整具身體被冷氣凍得完全麻木，幾乎和躺著的方欽沒有任何區別。

謝阮想起西裝革履的律師遞給他的那份文件和方欽早就備好的錄像遺言，活生生的還在笑的方欽在熒幕那端，死氣沉沉冰冷僵硬的方欽在他跟前。

謝阮止不住回憶和方欽的第一次見面，他的母親像個真正的英雄把他從地獄的泥沼中拉出來，可是他卻稀奇地發現關於那天他對方欽沒什麼記憶。恐懼麻木慌亂充斥了那天的回憶。

謝阮更多地想起黃昏日落中的廚房，咕嚕嚕翻滾氣泡冒著白煙的雞湯，還有晾曬在陽台和衣物一起飄蕩的馨香。這是方欽帶來的回憶，有關於母親和家的回憶。

以後也只能是回憶。

謝阮低頭看著捂住心口的那隻手，那裡似乎很痛，又好像沒有感覺。他的感覺變得十分遲緩，周遭一切都鈍鈍的。

「謝阮。」

有人在叫他，謝阮盯著眼前的白布，不是方欽，可是這裡除了他們倆沒有別人了啊。

「謝阮。」

那人還叫喊他，謝阮終於意識到聲音來自他身後。垂在一側的手被緊緊抓住，接著阿苑姐一把抱住她：「想哭就哭出來，啊，別忍著。」

謝阮心想他為什麼要哭，他媽媽在這兒好好的呢，給看見了該被笑話了。可是那眼淚珠子失控地從眼眶裡滾出來，一滴接著一滴，熾熱滾燙。

從流淚帶到痛哭失聲到根本站立不穩，謝阮根本不知道他是怎麼跟著車去到殯儀館眼睜睜看著方欽被關進一個鐵匣子裡面的，方欽再出來回到他身邊就成了輕飄飄的一捧灰。

墓地緊俏，阿苑姐好些年前給她自己買了一塊，畢竟明天和意外總不知道哪一個先到來，沒成想這次先讓方欽躺著了。阿苑姐墓地買得高，四周景色還不錯，就是新栽的松樹還有些矮。

碑是找人新刻的，謝阮還沒和方欽有過合照，只能從她錄的遺囑視頻裡面一幀一幀看，最後截了一幀最好看的。

方欽是早上走的，剩下的事情辦得很快，但是等謝阮和阿苑姐回家已經是凌晨了。謝阮的手機沒有關機，自從那天蔣故抱過他之後，王昂已經三天沒有聯繫過他了。

謝阮洗過澡坐在卧室發獃，魚魚和大虎圍在他身邊。阿苑姐不放心謝阮，來看過幾次，欲言又止，最後幹脆跟謝阮並排坐了：「你想知道我是怎麼跟她認識的嗎？」

阿苑姐跟方欽就跟學生時代的每一對至交一樣，拉手去食堂，拉手去廁所，拉手一起放學回家。拉手終止在方欽懷孕的那年，又在十年後兩人重新聯繫上了。

方欽學生時代的故事謝阮一無所知，他靜靜聽著，在腦海中逐漸拼湊他母親這一生。

清晨的日光升起，謝阮接到一個電話，房子有人要了。房子他不想賣，那是媽媽留給他的東西，然而謝阮算了一筆現在的外債，又想起楊娟恨不能把他殺之而後快的眼神。

謝阮現在有法律承認的房屋所有權，因此改變主意報了一個只比市場價低一點的價格。那邊等了沒多久回覆說對方還是很痛快地要了，對方買房等著結婚用，因此交接辦得越快越好。謝阮也睡不著，帶上所有需要的東西背著小包出門去了。

阿苑姐很擔心謝阮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一路陪著。

對方很慷慨地全額付款。

從辦事處出來，謝阮看著銀行賬戶里多出來的八十萬進帳。

「姐。」按道理謝阮應該叫阿苑姐姨了，但是他叫喚慣了不說也不想改口，「我再最後麻煩你兩件事行嗎？」

阿苑姐看著謝阮明明疲憊透頂，背脊卻挺得筆直，知道他心中應該是做出了什麼決斷：「你想走嗎？」

「這麼好猜？」謝阮笑了，「你能下學期開學的時候幫我辦個休學嗎，輔導員那邊我去說。另外幫我照顧一下魚魚和大虎行嗎，我現在照顧好自己都夠費勁了，不想他們跟著我吃苦。」阿苑姐喜歡魚魚和大虎，謝阮從她每次對著他們膩死人的語調就能聽出來，何況阿苑姐還給他們買了好多罐頭和除了拍照什麼用處也沒有的小衣服。

「我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實現一貓一狗的願望。」阿苑姐也笑，笑得有些悲傷。轉而她又惡狠狠地：「走了不準不聯繫，就算換了手機號也要第一時間告訴我，知道不。」

「謝謝阿苑姐。」謝阮真心實意地給了她一個擁抱。

接下來的時間謝阮結清了醫院的款項，還清了所有朋友的債務，又從銀行里取了十八萬萬現金放在衣櫃里藏著。

謝阮的行李不多，他打包得很快。他原本以為這個城市有很多的牽絆，離開的時候會非常繁瑣，卻沒想到這麼簡單。謝阮在阿苑姐家多住了一天，兩人合夥做了一桌子根本吃不完的飯菜，給魚魚和大虎也開了十分豐盛的罐頭。第二天，謝阮沒要阿苑姐送，孤身一人去了火車站。

他選擇了一個悠閑寬容的城市，希望在新的生活里，他能夠慢慢治癒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