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著了魔一樣，程光突然朝反方向跑去，一連下了三次扶手電筒梯，才來到之前看見余期一個人坐著的餐廳門口。

然而那個座位上早已沒有了那人的身影，連帶那個令人厭惡的咖啡館店長也不見了蹤影。

「程光？！」秦昊陽還在原本吃飯的餐廳里，此刻看見程光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和王季寧立刻緊張地追出來，實在是擔心他的狀態。「你，你怎麼樣了？」

「王季寧，」程光突然說道：「我們打完球那天是不是看見余期了？」

「哪天……」王季寧逼迫自己趕快回想，不過一兩秒就恍然大悟道：「噢噢！你說秦昊陽失戀那天？」

「喂喂！」秦昊陽不滿道。「說就說，為什麼要傷害我！」

「我記得啊！」關鍵時刻，王季寧的腦子突然就變得無比靈光，「我們那天剛剛打完球，累得要死過來找口飯吃。來到這裡的第三層，站在電梯口的時候就看見余期進了一家運動品牌店，叫什麼……什麼……」

「Shine Ray？」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字！」王季寧一拍腦袋，「話說回來，你這籃球不就是這個牌子的嗎？我怎麼會不記得了呢！」

「說起來我那天也看見余期了。」秦昊陽不好意思道：「我不是約了別人打球？剛好撞見他坐捷運去市中心站，下車之前他還和我打招呼，我還沒好意思回應……」

「我知道了。」程光起伏不定的胸膛平復下來，眼裡一種名為憤怒和失望的光芒稍稍熄滅，取而代之的是希望的火苗。「把球給我。」

「你去哪？」

「看見余期往哪個方向了嗎？」

秦昊陽和王季寧面面相覷一眼，下一秒，兩人共同指向商城大門的方向。秦昊陽說道：「十分鐘前，他就和……咳咳，離開商城了。」

「我知道了。」程光抓著球，如果說之前是憤怒的疾走，現在就是充滿希望的奔跑。

從沒看過他這副樣子，王季寧徹底傻了。

「你說程光是不是中邪了？」

「他這段日子都這樣。」秦昊陽已經習以為常，他聳了聳肩，「我看是中了愛情的毒。」

王季寧沉默了半晌，還是忍不住道：「原來我們阿光真的喜歡男人……那，他之前，有沒有喜歡過你啊？」

「……」秦昊陽徹底無語了，「你聽聽，你說的這是人話嗎？」

也許是周六的緣故，商場外面正在進行一場大型的燈光匯演。

五光十色的彩燈，映照在起伏不定的水柱上，更顯得圍觀的人群一副愉快和睦的模樣。

帶著孩子的家庭，手牽手的情侶，挽著手臂的夫妻，拄著拐杖的老人……

程光一寸一寸地找過去，終於在人群中找到兩個特殊的身影，那是兩個男人並肩坐在一起的背影。

他們不是別人，正是余期和張柏洋。

不打算避人耳目，行為舉止卻也不算親密，余期和張柏洋背對著程光，正並排坐在一旁的石凳上，腦袋起起伏伏的動作，顯示出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什麼。

程光的手裡扣著籃球，一步步朝他們的方向走去。

下定了決心，不管余期如何逃避，張柏洋怎麼阻撓，他今天必須把話問清楚！

三米、兩米、一米……

已經可以聽見余期和張柏洋說話的聲音，

然而下一秒，余期脫口而出的話，卻成功制止了程光氣勢洶洶的步伐——

「對不起，我想我還是喜歡他。」

「……」

「……」

聽見這句話，張柏洋的內心瞬間被一片冰冷的大海掩蓋，身旁的歡聲笑語，彷彿都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然而他表面上卻沒有絲毫異樣，除了按捺不住變得有些苦澀的嗓音，他的語氣、他微微一笑的表情，乃至他裝作無所謂聳了聳肩的動作，都讓他成為此時此刻最佳的作秀者。

「是嗎？」張柏洋「唔」了一聲，「你為什麼這麼肯定呢？」

「我其實不是同性戀。」余期的聲音低沉，伴隨噴泉噴涌的水柱聲，還有小孩子驚喜的呼叫聲，就像在嘈雜的背景音樂下，緩緩訴說著自己不為人道的故事。「從小就沒有人喜歡我，男生不喜歡我，女生更不喜歡我。可能是因為我爸從小就不要我和媽媽，我就一步一步變得更加不討任何人喜歡了。」

張柏洋點了點頭，用溫柔的眼神表示自己不會打擾，讓他繼續說下去。

「你別看漫漫欺負我，她是唯一一個願意和我玩的小朋友，只要她偶爾願意想起我，帶著我和她的朋友們一起玩一玩，什麼跑腿啊，做人肉靶子啊，被當成小木馬騎呀，其實我都很開心的！」

「……」

「後來，我生了一場大病，一下子瘦了一大半，我家裡又剛好來了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家庭教師……」說到這裡，余期的聲音變得有些小了。「他是爸爸找來補償我的，爸爸說我雖然生病了，學習卻不能跟不上。可能是因為我瘦了，變得好看了，他一到我們家，就說我很特別，什麼很喜歡我，很想對我好。我太小了，分不清什麼是愛，我只知道，這個人願意愛我，我真的好開心好開心！我把我的錢全都給了他，每天都和他發簡訊，恨不得無時無刻和他待在一起，我們慶祝每一個節日，把每一天都當作最後一天……誰知道，他有一天看見了住在隔壁的漫漫，態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轉變，不但不回我信息了，也不再和我見面了，後來有一天他還和我說，原來他也挺喜歡漫漫的……」

張柏洋沒有插嘴，余期就繼續說道：「後來，我又長胖了。因為我心裡清楚，無論我是胖是瘦，都不會有人喜歡我。直到我進了大學，遇見了……程光。」

如果說余期之前說的每一個字都是囁嚅的、含糊不清的，此次此刻提到「程光」這兩個字，余期的咬字和發聲卻比任何一刻都清晰。

「我一看見他就覺得，這個人其實和我很像。」說完這句話，余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很難以置信吧？一個是一進學校就不討人喜歡的胖子，另一個卻是法律系的風雲人物，我們之間怎麼會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