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知道他和我一樣，他的眼神里有和我一樣的孤寂和不安，區別只是他看起來有很多朋友，我卻是表面上和實際上都沒有人喜歡。」余期的語氣充滿了回憶的美好，「我還記得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出於學長對學弟的禮貌，他還對我微笑了一下，他不嫌棄我長得丑，也不嫌棄我長得胖，他就是把我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學生看待。所以我就在想，我和他說不定可以做朋友？

「……」

「直到有一天下課後，我到學校停車場去等我爸，剛好聽見他也在和他的爸爸打電話。」余期苦笑著搖了搖頭，「我就知道，他和我是一樣的！他說話的語氣雲淡風輕，可他明明要哭出來了，我躲在角落裡看得一清二楚，為什麼我這麼篤定呢？因為那種表情，我從小到大在鏡子里看過了無數次！」

「……」

「從那一刻起，我就決定，我不要做程光的朋友。」余期說：「我要愛他，我要做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全心全意愛他的人。哪怕沒有結果，被他覺得噁心，甚至他根本就不稀罕……我也要愛他。」

聽到這裡，張柏洋終於忍不住插話道：「那你自己呢？」

「我沒關係的。」余期說：「我這樣就挺好的，我不希望任何人愛我。」

「為什麼？」

「因為我不值得被愛。」

張柏洋嘆了一口氣，哪怕再不甘心，他也只能說道：「其實你有沒有想過，那個叫程光的男孩子，可能也是在意你的？」

「……」這下輪到余期沉默了。

「你難道沒有發現嗎？他每次看見我和你在一起都表現得有點異常，昨天在商場里的時候，他還當面讓你跟他走……」每說一個字，張柏洋的心裡就難受一分，可是他又不能不說，他寧願自己受傷，也不想讓余期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

「我知道。」出乎意料的，余期原來也發現了這種種的變化。戀愛的芽已經播種下去，誰知道就待開花結果的時候，余期卻退縮了，「我不敢。」

「……什麼？」

「他太優秀了，我不敢。」說完這幾句，余期又輕鬆地笑了一下，「本來是這樣的沒錯，到後來我已經不會這麼想了。漫漫把我喜歡他的事告訴了他，我不能再躲在自己的世界裡偷偷愛著他。為了配得上他，至少有資格暗戀他，不要讓他覺得我噁心，我一直努力改變自己的形象，好不容易在外形上還算是看得過去……」

張柏洋忍不住打斷他，「不是看得過去，是非常優良！」

余期搖了搖頭，「其實，我不是會為了外形自卑的人，否則也不會放任自己變胖，被嘲笑了這麼久都無所謂。」

「那你是？」

「聽說，他爸爸從國外回來了。」余期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同在一個專業，就算我不刻意打聽，還是有很多人爭先恐後地討論著他的消息。所以我才知道，他那個從小丟下他不管的爸爸終於回來了。」

張柏洋搖了搖頭，他不明白，程光的爸爸回國，跟余期刻意壓抑自己的情感有什麼關係？

「有爸爸的滋味太好了。」余期說：「程光的爸爸好不容易回來了，願意重新照顧自己的兒子了，我不想因為我和程光的關係，導致他們的感情出現任何不和睦的地方。」

說來說去，原來這個才是真正的原因。

張柏洋不明白，「你有沒有想過，他和他爸爸的感情本來就不好？和你們的發展沒有任何關係？」

聽到這裡，余期突然笑了一下，「店長。」

「呃？」

「你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

余期微笑著說：「你明明……卻還是願意安慰我，能交到你這樣的朋友，是我最棒的生日禮物。」

「……」張柏洋忍不住嘆了口氣，所以他這是被人發了好人卡嗎？

余期也跟著嘆了口氣，「他其實很愛他的爸爸，哪怕表現得再無所謂，甚至一提到他就故意擺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我知道，我就是太知道了，才絕對不允許自己破壞他好不容易獲得的福祉。任何人都不許破壞他的福祉，尤其是曾經自作多情、下定決心一定要愛他的我。就算他對我有好感，肯定也遠遠夠不上喜歡的程度。沒了一個余期，還可以有張期，有李期……有這麼多女生喜歡他，輪不到我一個男生，少了我一個人，沒有任何關係的。可若是好不容易回國的爸爸又走了……他一定會很難過的。」

話都說到這個層面了，張柏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他很想最後問他一句：你愛他嗎？可是他想了想還是沒有問出口。剛剛余期說了很多掏心窩的話，這一個晚上談的心，加起來比他們兩認識了一個月還要多。而這番話里，來來去去其實一直都透露著三個字：他愛他。

很愛很愛他。

張柏洋很無奈，自己好不容易心動的一段感情，就這樣因為余期對別人濃烈的情感慘烈犧牲。

如果說余期的喜歡只不過是大學時期的小打小鬧，禁不住風雨，也耐不住誘惑，那他絕對有信心用時間感動他。可余期對那個叫程光的男孩兒的喜歡，是從同病相憐到深深愛慕的層層遞進……到了此時此刻，他竟然還心甘情願為了一個不一定會發生的未知數全權退出……

這讓張柏洋怎麼比？他比不過，也比不了。

眼看張柏洋頭頂的數值從65%，一直平緩地下降至40%，已經褪去了濃濃的愛戀，回到戀人未滿，朋友之上的好感，余期不得不佩服這個叫張柏洋的男人。

一個男人成熟的象徵，不是金錢也不是地位，而是願意追求，也不怕失去的氣魄。在知道自己還有機會的時候拼到頭破血流，不怕受傷也不會後悔；可一旦知道了不可能，那也不會貪戀、甘願後退。

用「拿得起也放得下」來形容張柏洋就最貼切不過了。

兩人聊完了沉重的話題，解開了層層纏繞的心結，終於可以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一些閑話家常的輕鬆話題了。

一直默默站在身後，把他們的對話全部聽了進去的某人，也用一種比來時更為堅定的步伐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如果說之前還有什麼不確定的情感，內心還有一些猶豫與不安，骨子裡刻滿了逃避與害怕……那麼此時此刻，曾經以為自己一輩子不可能愛上某個人的程光，終於百分之一千的確定：他要余期，無論如何，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