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故面朝電腦在開今天的最後一場會議，視頻中的他西裝革履，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神情中看不到一點疲態，他好像永遠不知疲倦精神奕奕。然而房屋拉得密不透風，散不去的雪茄、香煙氣味在屋內盤旋，電腦背後的桌面狼藉，空了的各種酒瓶酒杯堆積成山。

一杯又一杯的酒也不知是麻痹了神經還是麻木了身體，結束會議之後蔣故還保持端正坐姿，眼神空蕩盪望著空中的虛無。

門被輕輕叩響兩下，高程程悄悄打開一條門縫，差點被滿屋子毒氣熏暈過去。

蔣故眼神都沒動一下：「媽，我沒事，洗個澡就睡。」

「別抽煙喝酒了。」高程程走進來打開窗戶，換走令人窒息的空氣，整個房間陷入另一種令人窒息的沉默之中，「體檢報告出來了，媽不想你年紀輕輕得胃癌。」蔣故的身體和精神狀況令高程程非常擔憂，前兩天按著蔣故把全身體檢做了，結果比她想得還要糟糕。

「嗯。」胃可能在絞痛，也可能沒有。蔣故連按著安慰一下他不堪重負的胃都不肯了。他就這麼痛著，忍著，好像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一雙柔軟的手按在他胃部，會有一杯水遞到他眼前，還有一雙溫柔的眼睛急切注視他吞吃掉隨時備好的奧美拉唑。

高程程在他背後站了很久，最終只是在他肩膀上按一下，走了。

蔣故坐在原位紋絲不動，等了很久只等到一陣無孔不入的冷風。

「我送你回家？」張譯摸摸鼻子沖謝阮笑。他已經放了一段時間寒假了，跟謝阮也慢慢熟起來，已經是可以一起約飯出來玩的朋友了。

「不用了。不過下次這麼冷的天還是不逛動物園了吧。」今天出門謝阮忘了看天氣預報，沒料到突然降溫，凍得他原地起跳。

「我順路。」張譯找了一個最不容拒絕的理由。

「行。」謝阮身上的暖寶寶還發熱，不過凍腿啊！

兩人一路說說笑笑往謝阮租房處走去，沒想到單元樓下站著一個遲疑不定的熟人。謝阮看著來人的背影不自覺放慢腳步。

張譯奇怪地回頭看突然變慢的謝阮：「你又不冷了？」

謝阮的眼神沒落在張譯身上，而是叫了一聲：「魏澤。」

魏澤轉身看見謝阮非常驚喜，三步並做兩步走上前頂著冷風給了謝阮一個久違的擁抱：「我都聽阿苑姐說了，你怎麼樣，最近過得還好嗎？」他鬆開擁抱拉著謝阮的手皺了眉頭，「這麼涼？」

魏澤沒給謝阮說話的機會，也害怕謝阮詢問他為什麼過了這麼久了才出現，於是取下脖子上的羊毛圍巾把謝阮今天冷得縮了無數回的脖子裹上，又用力搓了兩下謝阮手掌：「不請我上去坐坐？」如果仔細看，謝阮會發現他眼神有些閃躲。

張譯站在原地好像多餘的擺設，面前這個男人面對謝阮透出過分的親昵和親密，他說著他不知道的謝阮的事情，一時間心裡很不是滋味。

魏澤今天這一身穿得著實風度極了，羊駝面料的風衣配上米白色的羊毛衫，一條淺色休閑褲顯得腿長得誇張，還踩著一雙義大利純手工軟底皮鞋。手腕上不經意露出的瑞士手工手錶表一看價值不菲。

張譯看得出謝阮是個有故事的人，再一看魏澤這通身的氣度縮頭不敢說話。他對謝阮本來有些想法，此刻一看所有的想法立刻煙消雲散，定位分分鐘撥回『朋友』檔。

張譯看著魏澤和謝阮交握在一起的手，心裡酸溜溜地想原來有男朋友了啊。

「你們慢慢聊，我先回家了。」張譯揮揮手，一步三回頭走了，頂著冬日冷風，頓覺凄凄慘慘戚戚。

走到轉角，張譯發現有一個只穿了風衣的學生模樣的陌生男生，鼻尖凍得通紅，望著謝阮住的那棟樓。

按道理，張譯不應當這麼長時間地注視別人，這是一種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可是直覺告訴張譯這個男生看見他們了，鬼使神差地他脫口而出：「你是誰啊？」剛問出口張譯就後悔了。

男生沒有表示出反感而是對他笑，鼻尖紅紅，臉頰紅紅，眼睛也紅紅的，看起來才哭過沒多久：「我叫鄭易易，是剛剛那個..那個高個子的男朋友。」

張譯這下摸不著頭腦了：「哦，我走了，拜拜。」

鄭易易禮貌點頭：「拜拜。」

鄭易易不認識這個人，也不知道他跟謝阮什麼關係，看起來似乎是朋友。魏澤不讓他見謝阮，也不讓他告訴謝阮自己的存在，但是鄭易易就是有傾訴的慾望，想讓謝阮知道，魏澤有男朋友了。

謝阮如果見到這個男孩，一定會一眼就認出來，這是下著大雨那晚，他去江客瀾接蔣故見到的男孩。

「辣還是不辣？」謝阮熟練翻炒鍋里。

「不辣。」魏澤進門先自來熟地繞著謝阮住的地方轉了一圈，現在正靠在一邊看謝阮在廚房裡忙來忙去，「後面有什麼打算。」

謝阮翻炒的動作一頓，又像沒有發生過什麼一樣繼續：「書還是要念的，其他的走一步算一步。」

「嗯。」原本能說會道的魏澤在這一刻被按下靜音鍵。他原本以為謝阮會過得很不好，這個孩子卻比他想像中堅強。看來也交到了新的朋友，魏澤知道自己可以對謝阮放心了，但是他內心深處卻還是感到疼痛。

魏澤很想問謝阮，如果...如果不是蔣故他們兩個現在是不是已經在一起了，會過得很好。可是現在魏澤問不出口，如果謝阮告訴他不是，那就自討個沒趣。如果是呢？那他又該以什麼樣的面目面對謝阮。

這頓飯只有魏澤吃，謝阮撿了些有趣的事情講。很難得的，只有兩個人的時候竟然是謝阮先說到口幹舌燥。

「有話想說？」謝阮麻利收拾碗筷。一照面謝阮就察覺出魏澤的不對勁，他只是在等魏澤開口。只是不知道魏澤什麼時候變慫了，躊躇這麼久還是一臉為難。

「小阮。」魏澤看謝阮偏過頭來看他，垂在謝阮耳邊的髮絲彷彿一種誘惑，引誘他伸手去觸碰肖想許久的柔軟臉頰，魏澤攥拳忍住了，「我媽讓我轉告你...對不起，她不知道方阿姨的事情。」

「哦，沒事，畢竟我沒說嘛。」時隔這麼久，謝阮想起方欽還是會難過得想要掉眼淚。他低頭，一滴眼淚飛快隱沒在洗碗池裡，「有住的地方嗎？」

「我就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一會兒就...一會兒就走了。」魏澤覺得自己可恥，竟然還對謝阮抱有某種隱秘的期待。

謝阮：「哦。」

兩人之間是長久的沉默，大家都知道有什麼東西不一樣了，但是沒有人去點破。魏澤儘力想去找一個安全的話題大家聊聊，可是每一個話題似乎都過於牽強。於是他就這麼靜靜注視著謝阮的背影，直到謝阮擦幹凈手轉過身來。

看著謝阮明顯瘦了一大圈的臉，還有他眉目之間凝著的沉重。謝阮在對他笑，可是這笑容再也不是從前眼光明媚沒心沒肺的笑了，魏澤看出陰影，看出勉強，還有一絲沉痛。他的到來令謝阮再次回憶起失去方欽的痛苦。

魏澤深吸一口氣，一個箭步上前抱住謝阮，這個擁抱很用力很深，不帶任何與情、欲相關的情緒，是安慰的。

「哥。」謝阮眨眨眼睛，眨回濕潤。

「小阮。」魏澤有些哽咽，「我很抱歉沒在最難的時候陪著你。」

「沒事，都過去了。」謝阮閉上眼睛用力擁抱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