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進宮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拋去所謂的京城龍脈天子戍守不提，憑自己現在所恢復的記憶和法力，安成灝還不能循著符咒的指示盲目去找。雲馭不辭而別，隨時都有可能回來，也隨時都有暴露身份的危險。

「說不定……我可以幫你。」

白祿見他無心練琴，順著衣服爬到了他肩頭，附在耳邊小聲說：「之前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我也不好意思一直這麼待下去。我知道長老的藏身之地，只是不確定雲坊主和那個傢伙是不是也在。」

嘆了口氣，安成灝把玩著手裡的玉墜，忽然想到鎖在柴房裡的那個人，抱起狐狸起身出門。

越朝前走一步，白祿就越躁動，嘴裡嗚嗚嚶嚶非要躲起來。他抬腳時不小心踹翻了門口的食盒，裡面的飯菜卻都已經餿了。

「她怎麼什麼都不吃？」

白祿跳下來，拿前爪扒拉著食盒裡的東西，勾出來一小塊沒見過的怪東西。

「這是……」

「這好像是——犀照？」

從這幅人身的幼時起，安成灝就喜歡整日泡在琴室或者到處找書看，正經科舉要用到的倒是還沒那麼感興趣。尤其是落榜過幾次之後，就再沒碰過。對於招魂，他也略知一二。

犀照牛渚，人能與鬼通。莫不是……

他猛然推開門。那小丫頭披頭散髮直挺挺站著，完全不怕，陰惻惻的眼神直朝他們盯過來。

雲馭還在思索著怎麼從這裡出去。燭移的傷好的慢，整日坐著一句話也不說，也不想辦法脫身。時間一天天拖下去，他終於忍不住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出來吧。」

一隻小貓正鬼鬼祟祟朝陰影里躲，被人提起後頸拎起來。雲馭掙扎間差點兒變回人身，不動聲色繼續裝傻。

「仙君可是生氣了？只要仙君開口，我可以現在就放你出去。」

雲馭繼續裝傻。他來這裡是為了刺探消息，查明燭移到底要對那老皇帝做什麼。哪怕知道一點點也好。現在暴露身份還為時過早。

周圍的法陣結界裂開缺口，雲馭完全可以現在就逃出去。意想不到的是，這小子是自己把自己困在這裡的。

「如果我說，給那老傢伙下藥是為了救他，你信嗎？」

雲馭這才稍稍抬起頭，算是默認了自己的身份。然而燭移又開始露出那副冷淡中又滿含怨念的神情，一張嘴就開始喪里喪氣：

「你果然還是不相信我……」

面具下的那雙眼睛黯然失色。雲馭從陰影里鑽出來，身著一襲墨色仙鶴廣袖，這是從安成灝那裡順來的。

燭移有些精神恍惚，開口解釋：

「我沒有要害死那人的意思。相反，我在幫他。那藥喝了是會毀掉嗓子不假，可只有服下它，才可以……」

雲馭不想因為皺眉而多幾條皺紋，於是逼近他，語氣不悅：「才可以什麼？」

燭移捂著嘴，顧不得自己的解釋被打斷，指縫間急速流動的暗紅滴落在地。雲馭怕他撐不住走上前查看，很自然的取下面具，順勢瞄了一眼那張曾令他不忍直視的臉。

哪裡還是那副醜陋可怖的樣子。

難得閉坊一日，安成灝把柴房裡的人關進了雲馭曾拿來關自己的籠子里。說到底他還不確定這個看上去年紀尚幼的孩子意圖為何，想害他又是為了什麼。單是這一截犀照，就足夠耐人尋味。

「所以說，那姑娘其實……」

「她是人。」

安成灝跟白祿商量著怎麼對付她，分析道：

「如果她真的早就不在人世，只要這一縷光——」

窗外儼然一副萬物復甦的景象。光線打在她周圍的籠壁上，打在她額頭。本來安安靜靜呆在籠子里的人忽然劇烈掙紮起來。

白祿迅速關上門窗，看她恨不得用眼神剜了自己，有些害怕，躲到安成灝身後。

「我去查了查史冊，發現數百年前童戲出現時這藥就已經出現了。醫術上有過相似的記載，不過我還記得……」

記憶里一片混沌。他努力從腦海中搜尋有關復生術續命術的一切。還在仙界時，他從司命閣看到過一種鬼差和仙君們用的香料。

這種香料很是稀有，一般凡間人會把它稱作「犀照」，認為它可以留著逝者。不過此刻看來，她雖然一身異香，和記憶中的氣味有所不同，但還是更像人一點。

「你看她額頭上的圖案，那是——」

安成灝壓低聲音：「那是本朝宮女才能畫的。這犀照哪能隨便入藥，怕不是另有隱情。」

雲馭還呆愣著，手一松面具瞬間落地。這張臉和安成灝那小子有六七成像，一看就是拿臉開刀強行換上去的。

「你瘋了？？」

「我沒有瘋。」

被輕視的感覺太過強烈，強烈到過了這麼久，燭移還記得眾仙對他樣貌的嘲笑和雲馭不冷不熱的語氣。雖然他厭惡安成灝到恨不得除掉他取而代之，但是……

「只要我像他多一點，是不是就可以……咳咳，咳！」

又是一口鮮紅湧出，沾染十指。雲馭一時不知該怎麼應對，他沒想到自己看來微不足道的忽視會加重燭移內心深處的執念和扭曲。

雲馭救過，也滅掉過這樣不可計數的妖族。安成灝和他都是其中之一。

「你不是想知道，這藥是做什麼的？」

燭移擦掉嘴角礙眼的赤紅，掏出一粒藥丸，朝自己嘴裡一塞：

「只要把它吃下去，咽喉會在七日之內逐漸損毀。但再過七日便會恢復。恢復之後，就可以透過犀照喚來往生者。代價是——」

一縷光逃過了窗欞的束縛，印在他臉上，形成一道新的疤痕。

「不再像人，只能如同遊魂野鬼，終身不見天日。」

「那你……」

摸了摸自己滿臉的疤，燭移把那老狐狸和那些不人不鬼的底細道了出來：

「他們都受過那個戲班班主的迫害。那個班主根本不是普通人。他那次進宮哪裡是去唱戲，分明是光明正大給那老皇帝招魂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