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阮住院的時間不長，東西也不多，收拾收拾一個行李箱就能拉走。蔣故早早開車在醫院門口等著，看見兩人一狗出來，忙搖下車窗露出個笑臉：「我送你們回去。」

謝阮連一點餘光都沒給他徑直往前走，姜新宇對著手機里的車牌號拉開出租車車門，大虎歡快地搖著尾巴跳進車裡。

蔣故的瑪莎拉蒂委屈地跟在計程車後面，一路跟到謝阮租住的老小區，一到單元樓下他搶在姜新宇前面把謝阮行李箱子提出來。司機彈個腦袋出來好奇地後望，最後大概沒看懂這是這麼一齣戲，一踩油門走了。

姜新宇看著蔣故，蔣故看著謝阮，謝阮低頭在摸大虎的腦袋。

「我沒別的意思，就給你送上去我就下來。」蔣故幹巴巴解釋道。

「沒必要。」謝阮想不通蔣故這麼殷勤到底為了什麼，是他話說得還不夠明白嗎，「到此為止。你敢跟上來我絕對連著你上次私闖民宅的賬一起算。」

姜新宇抬手去奪蔣故手中的箱子，拉了兩下沒拉動，兩人暗中較勁。

謝阮看不下去，拉著姜新宇胳膊轉身就走：「算了，沒什麼重要東西，箱子給他，我們回家。」

蔣故聽見這話手立馬觸電般放開。姜新宇還在使勁，往後一個趔趄差點沒摔倒，多虧謝阮及時拽了他一把。

「謝阮我...我只是想求你給我一個機會。」蔣故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他習慣了成為被追求者，根本不知道怎麼追回這樣的謝阮。他開始笨手笨腳，開始不會說話，開始時時刻刻都忍不住觀察謝阮的臉色，可是每一次討好都失敗。蔣故不停給自己打氣，下一次，或許下一次謝阮就會接受了，然而謝阮拒絕的愛都如此堅決而明顯，蔣故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是個混蛋，我對不起你，但是我不想..不想就這麼放棄。我現在知道錯了，想對你好，你想把過去很多很多的錯事一件件彌補回來。」

謝阮怔住了，他從來沒看見蔣故哭，這是個驕傲到極點也自尊到極點的男人。若是放在從前，別說是蔣故的眼淚了，他只要流露出一點點難過謝阮就心疼得不得了，可是此時此刻謝阮一點感覺都沒有，他甚至靜靜地看著蔣故那麼難過那麼絕望地祈求他，也沒有一絲絲的難受。

「我們之間早結束了，你回去找謝安吧，他是個優秀的人，我配不上你。」謝阮已經可以從容地說出這樣的話了。

蔣故心如被凌遲：「謝安根本不是什麼好人，他——」蔣故突然噤聲。謝安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樁樁件件矛頭都是指向謝阮。這些骯髒的事情蔣故不想謝阮再去回憶了。是誰做或者不是誰做已經沒有意義，造成的傷害已經無法挽回，他想彌補謝阮的前半生，照顧好他的後半生，而不是來給謝阮添堵的。

蔣故艱難道：「他沒有你想得那麼優秀。」

謝阮點點頭表示聽見了：「你們鬧矛盾別牽扯上我，我已經不傻了。」說完，沒有半分留戀轉身上樓。

蔣故目送著謝阮和姜新宇上樓，不一會兒樓上載來關門的聲音。

姜新宇把行李箱拖進來，小心翼翼問：「草兒，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麼事。」謝阮換上拖鞋跳到沙發上舒服窩著朝姜新宇招手，「來，犒勞你，今天晚上想吃什麼。」

第二天姜新宇還在呼呼大睡，謝阮照常起床去上班。本來按照沈非的意思謝阮已經可以不做了，但是考慮到這段時間咖啡館正是忙的時候，謝阮還是決定善始善終。

天色蒙蒙亮，風吹在臉上已經有些疼。樓下的草兒已經開始打捲髮黃，早起的三花母貓貼著牆角輕盈越過，和謝阮打了個照面。

「早上好。」蔣故抬起左手中的塑料袋沖謝阮笑，笑容有些僵硬，也不知道在這裡等了多久，「順路給你帶的早飯。」

塑料袋裡的包子豆漿已經一點熱氣也不冒了，幹巴巴兜在被風吹得嘩啦啦響的塑料袋裡，可憐兮兮擠作一團。

謝阮沒拆穿蔣故顯而易見的謊言，從他身邊匆匆而過。

意料之中的結果，蔣故亦步亦趨：「不喜歡包子？明天換。想吃什麼？煎餃小籠包還是油炸果子？我昨天看了一下這裡的早點，有一家酒店的評價還不錯...」

「你能不能別跟著我。」謝阮停在小攤販的推車前面，要了一杯黑米粥一隻煎餅果子。

在謝阮掏出手機付款之前一張紅色人民幣拍在推車上，蔣故：「我中彩票了，不找了。」

阿姨眼前一亮，笑得原本不大的眼睛縫更是看不見了：「那我可沾點好運氣，謝謝小夥子。」眼疾手快把鈔票抓進兜里。

謝阮接過剛出鍋的煎餅果子面無表情：「...謝謝。」

「不謝不謝，你跟我客氣什麼。」蔣故喜氣洋洋接過話頭，好像謝阮這話不是對著阿姨而是對著他說的一樣。

謝阮轉頭就走，煎餅果子丟也不是吃也不是，攥在手裡熱乎乎地燙手：「你到底想幹什麼？」

蔣故快走兩步跟上：「追你。」

「我現在很忙，沒空陪你玩什麼替身遊戲。」謝阮的態度十分抗拒，蔣故還要腆著臉上趕著找他就很沒意思。

「謝阮，我昨天想了很久，你現在不信任我，不願意重新接收我，是因為我們一開始的關係就不平等。後來我又三番兩次地辜負你，你當然有疑慮。」蔣故說得很認真，他低頭睫毛低垂，注視謝阮的樣子溫柔得能擰出水來，「我做了很多錯事，給你造成很多傷害。你的朋友也都不喜歡我，但是我不想放棄。」

若是放在一年前，或者更早的時候，蔣故這樣溫柔注視的眼神會是謝阮半生的渴求。他曾經奢望過被蔣故像真正的情人那樣注視，哪怕只有一秒，叫他立刻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可是從前求不得的，夢中都不敢奢望的事情，發生了，謝阮卻不想要了。

那些柔情蜜意甜言蜜語，在謝阮看來都是一把把要命的軟刀子，他一但放開心扉張開手臂就會被遍體鱗傷。謝阮經歷過，一次兩次...無數次，從前他還有天真的愛意，帶著不管不顧的熱忱奮不顧身，會為了蔣故一句話一個動作樂上半個月。若叫現在的謝阮評價，他只會貼上『傻子』這個標籤。

謝阮站定，微微仰頭仰視著蔣故，就像過去無數次一樣，只是他的背脊挺得前所未有的直。

謝阮眼神平靜：「沒用的，蔣故。我不愛你了。」

他們相對而立，彼此注視，上班的行人匆匆而過。

今天風大，卻意外的是個好天氣。白金色的日光投射下來，謝阮的臉上的肌膚白得幾乎透明，尤其是鼻尖一點，甚至染上一點光暈，抿了太久的嘴唇猝然放開，帶著一抹不正常的嫣紅。唇齒起合之間蔣故看見謝阮若隱若現的粉色舌尖，他甚至能聞見今天早上謝阮用了橙子味的牙膏。

蔣故後知後覺，謝阮說，不愛他了。

其實蔣故早就猜到這個答案，但是當謝阮親口說出的時候，他的心臟還是抽痛起來。這種疼痛在短時內佔據蔣故所有的知覺，以至於他需要花費全部的力氣才能勉強維持站立的姿勢。謝阮的眼神沒有一絲波瀾，好像在說什麼稀鬆平常的事情——他是認真的。這個認知終於擊垮蔣故，他不得不暫時躬身像支氣管炎患者那樣大口呼吸。

「謝阮。」蔣故很艱難地喚出謝阮的名字，他有好多話想跟謝阮說，他想說你就算不愛我也沒關係，就算你不想見到我也沒有關係...可是太痛了，一想到這些話可能會從他的嘴巴里說出蔣故就難受得站都站不穩。

還有些燙手的煎餅果子被塞進蔣故手中，謝阮矮下身來跟蔣故平視：「我不是醫生，你纏著我也治不好你。」

疼出來的冷汗滑落進眼睛裡，刺痛得睜不開眼。蔣故一手撐地半跪在地上固執地仰頭望著謝阮離開的方向。他手裡還有一隻謝阮握過的煎餅果子，剛剛謝阮還碰到過這隻手，手背上似乎還有殘留的溫度，可是視線中謝阮離去的背影沒有一點猶豫，他像是迫不及待要甩掉名為『蔣故』的包袱。

蔣故承認自己卑劣，一方面是不想管，一方面是故意放任胃病發作。他想看，他想試，謝阮到底能對他多絕情。

終於，蔣故疼得喊不聲，視野也漸漸模糊，他忍不住低頭捂住胃部，跪在路邊哭了出來。

於是蔣故沒有看見，謝阮於轉角處的一眼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