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到池孤並不是什麼好的機緣，池孤的母親走了。

唐河不知道池孤什麼時候回來的，等到他晚上處理政事結束去靈堂，就看見他一個人跪在靈位前面，一身白衣戴孝。

「夫人走得安詳，你……節哀順變。」

過了很久，那個人才緩慢地站起來 身形有些搖晃，上前幾步停在離唐河不遠不近的位置鞠了一躬：「見過太子殿下，多謝殿下對我母親這些年的照顧，池孤，無以為報。」

唐河的心咯噔一下：「池孤你抬頭看著我。」

池孤抬頭，唐河借著昏黃的燭火看他，在他面前是無比陌生的一張臉，從前那些天真美好的東西通通都找不到了，甚至沒留下一點痕跡。現在的池孤渾身都散發著久經沙場的戾氣，冷峻的面容，平靜沒有一點波瀾地注視著他的眼睛。

「我們，非得這樣說話嗎？」唐河的聲音竟有一些顫抖。

面前人笑了，皮笑肉不笑，帶著一絲嘲諷：「當初是太子殿下叫我向你行禮，如今我學乖了，您說的話我當金科玉律記著。」

牙尖嘴利，是一個字一個字都往唐河心上捅刀子，他本以為過了這麼久，他們還能回到以前的樣子，他以為池孤這樣聰明的人能想明白的。

他這些心思在池孤面前都赤裸裸地擺在那，無處遁形，池孤還是笑，只是鼻子有一點酸：「唐河，你別想了，我們回不去了。」

「唐河。」池孤靠近了一點，輕輕地拽他的袖子，「你就真的……不喜歡我？」

唐河嘆了口氣，這麼久他怎能沒想過，可是他只把池孤當成自己的弟弟，一個可以知心的親人。池孤對他的感情像是洪水猛獸，讓他不敢觸碰。

「我只把你當成我最重要的人。」

「是不愛，還是不能。」池孤攥緊手中的衣袖，直到那清冷的一句「不愛」落到耳朵里，才顫巍巍地鬆手，慢慢地退回到那個足夠禮貌的距離。

「唐河你知道我為什麼從來不喚你唐棣嗎？明明，你是為了我一句話取的字。」池孤的嘴角帶著輕微的真切的笑意，唐河有那麼一瞬間的恍惚，竟覺得面前的人從來沒有變過，但是後一句話生生地打破了他的幻想。

「棠棣花有兄弟之誼，可我早就不想和你做兄弟了。唐河，我就是愛你，我今日在我母親面前發誓，我一輩子只愛唐河一個人」

月光輕盈地籠罩在唐河身邊，他看著那個人眼睛裡斂去溫柔，逐漸變得失望和難過。他就想唐河還是對他好的，氣他不爭，氣他走了歪路，但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下心恨他，也捨不得噁心他。

夠了。池孤想，這個人是太子，或許也是未來的皇帝，有幾人能讓他看得如此之重，或許，足夠了，他池孤值了。

「時間不早了，太子殿下回吧。」池孤背過身，重新跪了下去，淚水從他的眼角滑落。

說好是守喪三年，池孤卻沒能盡這三年的孝道，先皇駕崩，朝廷兵變。等到他跟著左以山與對面的唐河對峙時他才知道，左以山是四殿下身邊的人。

左以山的軍隊與唐河的軍隊在皇宮前排開，左以山看著池孤：「四殿下對我有恩，我不能負他，我知你非要參與進來是擔心他的安危，你要走便走，我也沒有什麼可以教你的了，從今往後也不再是你的老師。」

池孤坐在馬上，遙遙地望著對面身穿戰甲的人，這些東西不適合溫柔的唐河。他扯動韁繩，一步一步站到了唐河身邊，唐河的軍隊沒有一個人動，他知道唐河信他，池孤苦笑，拔劍對向了自己的老師。

他池孤從沒有敗績，把劍插入左以山胸口的時候也一樣。兵變，唐河勝了。

金色華服，十二玉琉。唐河登基的那一刻，池孤遠遠地看著他，心像絞刑，像要流幹最後一滴血，像被埋進黃沙，任他枯幹腐朽。

他愛的唐河，永遠也不能給他回應了。

唐河登基，池孤是第一大功臣，退朝之後池孤卻一直沒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跪下：「陛下，請收回那些賞賜。」

唐河皺眉：「為什麼？」

池孤沒說話，唐河起身將他扶了起來：「沒有人在，我還是唐河。」

「唐河，我親手殺了我的老師。」池孤終於開口，一句話就叫唐河楞在了原地，他忽然明白過來，如果池孤沒有站在他這邊，死的就該是他唐河。

「我知你想要這皇位，你想要的我都拿來給你。」似乎是知道唐河在想什麼，他幾乎是輕描淡寫地落下這麼一句，方才的隱忍痛苦轉瞬即逝。

唐河將手從他身上移開，即使他在顫抖，唐河還是拿開了手，平靜地說：「池孤，沒必要這樣。」

池孤的視線慢慢地又落回到唐河身上，看著面前人龍服加身，眉眼卻依舊柔和，輕輕地笑了一聲：「沒關係，這不是......應該的嗎，我說過，要還你的吧。」

沉默，他們兩個的關係已經要用「還」這樣疏離的字眼來衡量了嗎？唐河心有不悅，又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拂袖叫池孤回去。

他想，那個時候如果明白池孤每一句話都不是說著玩的，無論如何，即使奪了他的兵權也要阻止他。

池孤說還就一定是要還的，或許還清了，也算給自己沒頭沒尾的感情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