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愕中他從青峰的臂彎縫裡看到佐藤站在街邊，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她表情複雜，站成了石像。

「欠了這麼多……」黃瀨把視線重新正了回來，「兩小時，你能那麼持久嗎？」

青峰彷彿聽到了一個笑話般發出幾聲短促的唏噓：「就怕你撐不了那麼久。」

重新回到了這個屋子，又重新被放到了沙發上，黃瀨正襟危坐，看著他收拾碗筷。

「你到底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

「我們不可能。」

他看到青峰的動作停頓了下，然後，一隻碗被砸進了水槽。

「黃瀨，你不要試探我。」

「我沒有。」他很快接上，轉過頭望著青峰的眼睛，按照預計這個人會在幾秒鐘後暴怒，他已經準備好接受一陣狂風豪雨的洗禮。

而青峰無動於衷。

「哦。」他只是轉過身開始洗碗，廚房的水聲「嘩嘩」傳來，黃瀨沒敢多言，只是默默地瞅著他的背影。

直到他從廚房出來，他才挪了挪視線，餘光看到青峰看了眼手機，便開始穿衣往外走。

「你……去哪？」神經跳動了一下，語氣也滲了些緊張，黃瀨僵直了身子。

他不會真的生氣了吧……

「笨蛋，去拿你落在醫院的手機！」

大門「嘩啦」一下合上，黃瀨愣了愣，重新在沙發上窩了起來，把頭埋進臂彎間。

趕到醫院急診之時，醫生恰好輪班，青峰接過手機，結果醫生又遞來了一本病歷。

「你們走那麼急，落了那麼多東西，還好你也留了電話，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聯繫。」

「抱歉。」

「不過我翻了病歷倒是還有一些事情要提醒你。」醫生摘下口罩，「那位病人之前的腿傷很嚴重，這回骨折恰好又傷到了同一條腿，必須得注意休養。」

「腿傷？」

「嗯？你不知道嗎？」醫生見他一臉茫然，有些無奈，「大概5-6年前吧，算是老疾病了，那個時候嚴重到打了很長時間的封閉，病根還是落下了，所以我想讓家屬親友多注意一點。」

「那個笨蛋……」

5-6年，他就算再健忘，也記得那個時候發生了什麼，某些人整天跟個沒事人一樣嘻嘻哈哈，又犯賤又嘴欠，恨不得見一次打一頓，卻從來都沒有提起過自己的病痛。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有腿傷。】

【黃瀨君雖然一直在笑，也許是在害怕也說不定。】

耳邊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又回蕩了起來，他向醫生再次道謝，轉身一步步往外走。

街邊夜幕中的光呈模糊狀從兩邊滑過，便利店雜誌上某人的封面，捷運站大幅的廣告牌，不斷輪換的LED屏廣告……無形之間，那個人已經出現在生活的處處角落。

青峰停下腳步。

「到底還有多少事情瞞著我……」

開門的一剎，青峰眼尖，看到蜷縮在沙發上的人被嚇得抖了抖。

「你還沒睡？」

「等你呢。」

青峰一笑，伸手去勾了勾他的肩膀，黃瀨無動於衷，攤了攤手。

「我的手機。」

青峰緩慢地掏出手機，往一邊舉高。

「怎麼謝我？」

這個時候他就只能恨自己的腿不爭氣。黃瀨動了動身子，用毯子將兩人裹了起來，把頭靠到他的肩膀，埋進頸窩，又蹭了幾下，以示撒嬌，隨後，那隻手機終於落到了自己手中。

「什麼時候你喜歡這一套了？」他幹脆不起身，就這麼歪著，按亮了手機。

「逞著你不能反抗呈呈威風。」青峰將他圈到懷裡，拿過遙控器隨意換台，好死不死，換到的台恰好放到了那個他熟悉的化妝品廣告，黃瀨的臉放大在熒幕上，一顰一笑，簡直蠱惑人心，而現在他懷裡揣著的這位正很沒形象地打哈欠。

「你拍這個的時候是直接跳水裡了？」

「嗯。」

「冬天？」

「嗯。」

青峰沒了聲響，半晌才吱了一句：「演員真是不好當……」

黃瀨正喜滋滋地感慨他很有良心，沒想到青峰又補了一句：「尤其是你這種腎虧樣。」

電視劇很快接檔，深夜檔的內容尺度不小，而劇情又恰好進行到男主和女主親熱，黃瀨清了清嗓子。

「演員當然不好當，你看看，不管對方是誰，這個時候要親就得親下去。」

「嘖嘖嘖。」

「不過之前有個前輩跟我分享她拍這種戲的時候的一些訣竅。」黃瀨扭過頭，「他說觀眾，尤其是你這種大齡男青年，比較喜歡前戲時候的一些小把戲，比如這樣。」他拿青峰當活體實驗，微涼的鼻尖抵到他的脖子上，隨後向上滑著，順著用舌頭舔了一下滑過的皮膚。

「然後點到為止，這個時候視線一定要看著對方。」黃瀨抬頭，目光曖昧地聚集，一個標準的上目線。

「你都學了些什麼……」

青峰反應慢半拍地縮了縮脖子。

「小青峰你怕癢麼？」黃瀨好似發現了新大陸，故意又低頭去蹭了幾下。

「別鬧！」

帶著一半的報復心態，他調整了下姿勢，不怕死地吻上了青峰的脖頸。

青峰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一掌拍到他頭上。

黃瀨捂了頭，正要開口抱怨，突然感知到某處不對勁，他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身子，看到青峰一臉陰沉，彷彿在警告他開口即死。

「小青峰……」

「閉嘴！」

「你硬了？」

青峰面如死灰，目光狠狠地掃了過來：「還不都是因為你！」

電視里傳來幾聲鶯鶯燕燕的聲響，覺得室內溫度好像上升了幾度，黃瀨猶豫了下，用手指扯了扯衣服的領口。

「如果你……」

「媽的……」他聽到青峰快速地罵了一句，將他從身上挪了下來，自己站了起來，朝著廁所走去。

「你不上我啦？」黃瀨在後頭用手在嘴邊擴音，沖著他喊。

「混蛋……」

廁所門打開又關上，黃瀨在沙發上獨自坐了一會兒，伸手撈了撈沙發邊的拐杖，歪歪斜斜地往廁所拐去。

「喂……」他倚在門邊，用拐杖戳了戳門。

「你敢開門就死定了！」青峰暴躁的聲音在裡面響起，黃瀨笑出聲。

「小青峰你也有今日。」

「你故意的……」

「我還沒那麼大膽。」黃瀨打斷他的話，笑得肚子痛，「你說我要不要配合你好聽地叫幾聲提升一下興緻？」

「你最好給我安靜如雞。」

黃瀨幹脆學雞叫，憑著自己出色的模仿能力，學得繪聲繪色，在門口嚎了一陣，然後廁所門被猛地打開，他看到青峰鐵青著臉，聲音立刻慫了下去。

「我錯了……」

話音還沒落完，他便連人帶拐杖一同被壓到了門上，青峰用雙手按住了他的頭，狠狠吻了上來。

這個吻很有報復性，一時間有些招架不住，黃瀨艱難地抵抗，卻還是被吻到手腳發軟。

有一瞬間的恍惚，他快認定這可能就是情侶之間的生活，有正經有胡鬧，有溫存有撒潑，有曖昧有清純，沒有那麼多的猜忌，也沒有那麼多的演戲。又有一瞬，他覺得眼前的人陌生，這個報復性的吻帶著一絲絲憐意，他不知道這個憐意從何而起。

思緒斷片間，青峰放開了他。

「下次還敢不敢？」

「你這是在『教育』我？」黃瀨輕微喘氣，用手指撩撥了下自己被吻得些許紅腫的嘴唇，「受益匪淺。」

「嘖。」青峰別過頭不去看他，大咧咧地往卧室走，「睡覺睡覺！」

客廳的電視還在放著，黃瀨嘆氣，吭哧吭哧地走過去把它關掉，又吭哧吭哧地回卧室乖乖躺倒，他思索了下，還是把自己打著石膏的腿架到了青峰的腿上。

「重死了……」邊上的人雖是抱怨，卻沒有把那條腿挪下來，反倒伸手一下一下地捋起他的背來，就像在捋一隻貓。

這個動作很舒服，又很有安心感，不在計劃中的溫柔更使人驚喜，就像幻境一樣。

黃瀨在黑暗中睜了睜眼，隨即又閉上。

幻境就幻境吧……

第二天，某人外出訓練，黃瀨樂得自在，剛在沙發上溫存了會兒，房門鈴就響了起來，與此同時，手機發來一條簡訊。

【我在門口】

這種不加標點的冷淡語氣，是佐藤。

「被人包養的感覺就是好啊。」佐藤在客廳站定，環顧了一下四周，「嘖嘖，這零食都堆了一桌了。」

「嗯……我只吃了水果。」黃瀨把身子坐正，眨了眨眼。

「那包拆開的薯片是什麼？」

「我才吃了兩片……」

「劇本我拿來了。」佐藤在一旁坐下，嫌棄地把茶幾上的東西掃了掃，將袋子里的東西一樣樣擺了出來，「如果要出門的時候記得戴墨鏡和帽子，這一盒藥也要按時吃，護膚品我也帶了，剩下的一些是衣物，不要仗著現在你有人寵就忘了本。」

黃瀨扯過袋子瞅了幾眼，睡衣睡褲內褲一應俱全。

「佐藤，你是我的女神~」

「這種馬屁就別拍了。」佐藤冷笑了下，「等一下你打去一圈電話，一來是道歉，二來說明一下情況，該談的我都已經談好了，但所有人等你三個月，你自己得好好表示一下。」

黃瀨點點頭，佐藤出馬，效率真是不一般。

「好了，該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就好好養傷。」

見她起身，黃瀨趕緊叫住她。

「請等一下。」

「嗯？」

「你就不問麼，為什麼青峰一定要把我留在這裡？」

佐藤仰了仰頭：「難道我還要棒打鴛鴦？」

「就是覺得……你好像很放心的樣子。」

「身在福中不知福。」佐藤重新坐了下來，「一看你就是有話跟我說的樣子。」她嘆了口氣，洞悉的眼神掃了黃瀨一眼：「說吧。」

「最近一個月他好像變了一個人。」黃瀨拿過桌上的茶壺，倒了杯水遞了過去，「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我也不知道。」

「在擔心他的時候不如擔心一下你自己。」佐藤瞟了眼藥盒。

「雖然我真的很喜歡他……」黃瀨吱出半句話，又覺得太直接，只好又硬生生掐斷，「但他越對我好，我反而覺得很害怕，可能我真的腦子哪裡出了問題了。」

佐藤不可置否，點了點頭。

「喂……」對於佐藤的不給面子，黃瀨很是無奈，「至始至終我只覺得他在慢慢變化，而我什麼都沒改變。」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佐藤端起茶杯，「也許在他眼裡你也在慢慢變化。」

黃瀨眯起了眼，本來想要提的問題憋了回去。

「難得你找我談心，我也有幾個問題想問你。」佐藤見他不語，主動發起攻勢，她沉下臉，語氣嚴肅起來。

「你這個腿是誰弄傷的？」

「哐當」。

籃球在空中以一個漂亮的迴旋後入框，青峰從籃下取了球，單手抓了，空出一隻手去接火神拋來的水。

「我以為你今天也不會來訓練了。」火神拿著毛巾擦汗，伸展了下身子，「昨天怎麼了？」

「遇到了點事。」青峰明顯沒有在聽他認真說話，只是望著天際的層雲發獃，「高中的時候……黃瀨那小子的腿傷有跟你說過麼？」

「什麼？」火神一臉茫然。

「誰都沒說嗎？」青峰繼續自言自語，把球放到地上，「他居然故意氣我……」

「喂！你在說些什麼？」火神甩著毛巾在他眼前晃蕩。

青峰迴過神，嫌惡地皺皺眉頭：「你……奶汁烤洋蔥湯會做嗎？」

「哈？」火神徹底被他的神奇腦迴路打敗，「怎麼？你還想做法式料理了？」

「那是法式料理？」

「……」火神抽動了下嘴角：「我會做啊怎麼了？」

青峰的眼裡亮起了光：「行啊！火神！」

「所以說你要做那個菜幹什麼？」

「昨天家裡撿了只寵物。」

「噗。」火神笑出聲，「你還會撿寵物？小貓還是小狗啊？」

「嘶……」青峰偏著頭思考了會兒，「小貓……多一點吧……」

火神搖了搖頭，一副「此人已瘋」的無奈：「這寵物和那菜什麼關係？」

「唧唧歪歪怎麼那麼多問題？」青峰給了他一腳，「下午時間空出來，教一下我那道菜。」

「這是拜託人的態度麼？」火神又一腳踢了回來，「燃氣和油不用錢麼？」

「哇？那個人是誰？」

「有點可愛啊~」

「像明星一樣。」

「你去勾搭一下吧！」

球場的一邊騰起一股躁動，青峰迴過頭，張望了幾下，看到球場邊的鐵絲網外有一位女生站著，有些怯生生的樣子，隔了太遠，他看不清是誰。

「哦，昨天好像也來過， 不過一會兒又走了。」火神向後望瞭望，「長得很漂亮，估計是在看我們球隊里什麼人吧。」

青峰迴過頭：「我們球隊里那幫臭小子們還有正妹會喜歡？」

火神站了起來，做了幾個拉伸運動：「那幫你所謂的臭小子們天天都盼著春天來臨。」

球場邊上的起鬨聲還在繼續，越來越響，火神踮了踮腳，蹦了幾下，算是活動完畢。

「青峰你去說一下吧，等下教練來了又要罵了。」

「好好好……」青峰起身，一邊活動著手腕，一邊朝鐵絲網邊走去。

「喂！時間還沒到午飯呢！都去練習！」

群聚起來的人作鳥獸狀一鬨而散，青峰懶散地瞟了一眼那女生，嗯……長得確實漂亮，又漂亮又可愛，就是胸小了點，他正打算轉身。

等一下，這個女的怎麼那麼眼熟？

他睜大了眼，仔細地看了看她的臉。

「茉……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