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你什麼都沒看清？」佐藤無心喝茶，雙手抱胸，表情一陣嚴肅，「黃瀨，你要是磕到了頭什麼的不好的地方，就不僅僅是骨折那麼簡單的事了。」

「我現在不是沒事麼，你不要詛咒我……嘶……痛！」

佐藤一腳踢到他傷腿上，黃瀨立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還叫沒事？你是犯賤呢還是犯賤？」

黃瀨摸了摸鼻子，小聲嘀咕：「我本來就是……」

「你說什麼？」

在佐藤暴怒之前，他終於擺出了一個自然而又正經的表情：「佐藤，也許真的有人對我……想要做什麼不太好的事情。」

佐藤沉寂下來，食指不斷地敲在膝蓋上。

「報警嗎？」

「不。」黃瀨搖頭，「我能感覺到那個人情緒很不穩定，如果報警，也許會刺激他，還有……」他停頓了下，望向佐藤的眼睛，「現在我受傷的消息並沒有放出去，你是在考慮什麼嗎？」

佐藤微微一笑：「這個不用等事務所放出，就自然會有人透露給媒體，畢竟做不到密不透風，至少整個《無名之人》劇組都知道你受傷了，事務所只需要回應就可以了。」

「那就好。」

「你在多想些什麼？」

「我本來以為你是在等個好時機順便炒作下我的熱度。」黃瀨笑了起來。

「我再怎麼精打細算，也不會拿藝人的傷痛去炒作。」佐藤正色。

「讓我待在青峰家裡，也是為了我的安全嗎？你早就知道這不是我自己摔的了吧。」

佐藤的表情動了動，她一個爆栗敲了過來：「算你聰明，那麼聰明還能被人算計，也是服了你了。」

知道佐藤在動用一切方式諷刺自己，黃瀨苦笑了下：「我又不是占卜的，怎麼能知道自己被人算計了。」

「我再問你一遍。」佐藤沉下臉，「你真的沒有和人結仇嗎？」

腦海中木原的身影模模糊糊浮現了出來，但總覺得不是他。

「沒有……」他搖了搖頭，「真的沒有。」

「萬事小心。」佐藤嘆了口氣，站了起來，「你最近就別外出了，好好養傷。」

黃瀨默默地注視著她的背影，而在出門之前，佐藤又一次回過頭來。

「會有第一次就有可能會有第二次。」她又沉吟了一下，「不管怎樣，以後就算是要出門，也要和別人一起。」

一陣大風刮過，籃球場旁的樹叢發出了「颯颯」的響聲。

青峰仰了仰頭，把手插進褲子的口袋，不安地轉過去了半個身子。

太愚蠢了，居然脫口而出了「茉莉」這兩個字，該死。

眼前的人和電視上的並無二致，那個偶像劇里的「茉莉」，自己曾經當過她的替身為了某人的練戲，和某人搭戲的女主，現在就這麼普通地站在自己面前。

「那個……是我的角色名。」    

「我知道。」

「我叫清寺奈奈。

「我……」青峰一陣詞窮，「你是……有事找黃瀨？」這個問題一出口，他就後悔了，為什麼一看到這個女的就會想到黃瀨，而且這個問題問得也太奇怪，有人站在籃球場邊上，像是要找人的樣子，他居然把一個正在家裡蹲的人搬了出來。

清寺笑了笑：「不是，我是來找你的。」

「我？」青峰指了指自己，「我……以前認識你嗎？」

「不認識。」清寺搖了搖頭，「但我認識你。」

球迷？

「哦……」青峰應了聲，「我現在還沒有給粉絲簽名的習慣。」

「不是不是，我不是你的球迷。」清寺趕緊擺手，然而隨後她又立刻改口，「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還要去訓練……」

「其實我！」

在青峰轉過身的一瞬間，身後的人又立即叫住了他。

「其實我是在之前時裝周的時候看到你的，聖誕節那天……」

青峰停下腳步，眯起了眼。

「那天我本來是想去找黃瀨，看到你們從休息室一起出來，感覺你們關係很好的樣子，我就沒打擾，其實我一直有一個問題想問。」

「什麼問題？」

「我想你們關係很好，應該會知道彼此的事情，我之前怎樣都無法確認，但我覺得我沒有看錯。」清寺深吸了一口氣，「黃瀨他一直吃的藥片，到底是什麼？」

定時吞下了藥，就好像把體內的定時炸彈延長了時間一般，黃瀨舒服地在沙發上蜷縮起身子，望著窗外的夕陽。

朝陽，夕陽，這些他以前從未去留意過的景緻在青峰家的這幾天全部欣賞了一遍，生活的節奏慢了下來，從雞飛狗跳變成了一隻安詳的貓咪，渾身上下的細胞都在鬆懈著，這個養傷的時期簡直就是假期。

估摸著點青峰該回來，籃球運動員訓練了一天，體力消耗大概不少，雖然在青峰家算是吃白飯，好歹也是表達一下恩情，黃瀨從茶幾上撈了只蘋果，搖搖晃晃起身，撐著拐杖到廚房。

雖然腿傷確實帶來了許多不便，但削削水果這種級別的還是能行。蘋果洗凈，正準備下刀子，黃瀨思忖了下，剋制住內心的彆扭，決定切個兔子蘋果，剛切了沒幾塊，外頭房門打開了，青峰迴到了家，正在玄關換著鞋子。

「歡迎回來，辛苦了。」說完這句日常的問候，內心竟騰起了一股莫名的滿足感，兩個人生活和一個人生活不同，一個人回家的時候，有時甚至連燈都懶得開。

但他並沒有等來青峰的回覆。

「嗯？」黃瀨轉過頭，發現青峰站在廚房門口，低垂著頭，他有些看不清青峰的表情。

「太累了嗎？你稍等一下，蘋果馬上就好……」

「你在吃的藥是什麼？」

鋒利的刀片因為手抖偏離了方向，尖端一下扎到左手食指，鮮血滲了出來。

「啊？什麼藥？」他只覺得自己聲音控制不住地發抖，手指上的血越滲越多，他趕緊把手放到水龍頭下沖洗。

青峰沒有說話，只是向四周環視了起來，似乎在找什麼東西，心裡咯噔了一下，心跳變得雜亂無章，腦袋像漿糊一樣轉不開，卻一陣陣地疼痛，連接著手指上的痛感，一起傳了過來。

他是知道了什麼？他為什麼會知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黃瀨關了水龍頭，按了按自己逐漸開始顫抖的手。

他大意了。

放鬆的環境會使人鬆懈警惕，那盒藥現在就攤在茶幾上，沒有任何掩飾沒有任何顧忌地隨心所欲地放置在那裡。

「這是什麼？」

藥盒被拿了起來，青峰握緊藥盒，對上的視線冰涼又可怕：「這是什麼？」

視線模糊了起來，眼前一片眩暈，黃瀨一手抓住自己前額的頭髮拉扯，強行用痛感將自己的意識喚回，他有些跌跌撞撞往前走了兩步，藉助廚房的移門倚靠，握住拐杖站穩，緩緩露出一個笑容。

「你覺得是什麼？」

青峰抿緊了嘴唇，現在的他就站在不遠處，卻好似一下子退遠了距離，他把藥盒拿起，緊緊地攥在手裡。

「維生素，褪黑色素，鈣片，還有這次因為腿傷的藥都在裡面啊，突然一下子表情那麼可怕幹什麼？」調整好了情緒，黃瀨將剛才的笑容擴大，慢慢地將全身調動到這場演戲當中，他拄著拐杖再次往前走了幾步，露出一個困惑的表情，「你到底怎麼了？」

這個是最後一搏，一旦青峰發怒，這將永遠無法挽回，眼前的這個人最討厭的就是欺騙，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他們之間已經有了太多的謊言，每一次謊言就像往背上馱了一根稻草，現在他快要喘不過氣來，青峰手中的藥盒是最後一根稻草。

他定定地望著青峰的眼睛。

然而這根稻草終究沒有壓下來。

【黃瀨他一直吃的藥片，到底是什麼？】

【什麼？】

【……他有一直在吃的藥片，我有點擔心會不會是……】

【是什麼？……你說話啊。】

【算了，應該是我看錯了……】

「哦，這樣啊。」青峰搖了搖手中的盒子，一掌拍到他頭上，「維生素啊鈣片的有什麼好吃？你這傢伙沒有吃飯嗎？」

頭上挨的這一掌很痛，然而卻沒能傳達到大腦了，劫後餘生與後怕一起涌了過來，讓他表情發怔。

青峰隨手把藥盒放到了邊上的櫃子上，越過黃瀨進了廚房。

「你幾歲了？我又不喜歡兔子蘋果。」

他不知道，他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黃瀨在暗處深呼吸了幾下，轉身進了廚房。

「不喜歡嗎？不喜歡我自己吃了。」

「等下！」青峰想把水果盤子護到了身後，黃瀨搶先一步，把盤子端了過來。

青峰悻悻地瞅了盤子兩眼：「我就只是說說，你當真幹嘛？」

話音剛落，一塊蘋果便湊了過來，黃瀨遞著蘋果，臉上的表情卻有些看不懂。

「你就讓我任性一次，下次我不切了。」

青峰發愣著挨到那塊蘋果邊上：「繼續切啊，什麼叫不切了。」

「你不是不喜歡麼？」

「笨蛋，我是逗逗你。」青峰幾下啃完蘋果，突然瞥見黃瀨手上的傷，還在往外滲著血絲，他一下抓住他的手指，「嘖嘖嘖，還害得大明星的手受傷了。」

「我腿傷可比這嚴重多了。」黃瀨不留情地堵了回去。

「你這傢伙嘴裡能說一句好話嗎？」青峰罵罵咧咧，卻還是用嘴唇去碰著他的傷口，「笨蛋，不會用刀就別用，你看著也不是個能使刀的傢伙。」

黃瀨輕笑了下，湊近去吻了吻他的嘴角。

青峰跟雷劈了似的杵在原地，半晌，他才坑坑窪窪地開口：「咋的？出息了？以前接吻都接不好的人現在知道怎麼討好我了？」

黃瀨無所謂地一聳肩：「這個是還債。」

「行，還債，到時候只希望你還債不要還到下不了床。」

黃瀨一縮脖子，故意用可憐兮兮的眼神望著他。

青峰紅了半邊臉，厭煩地揮了揮手：「去去去，沙發坐著去，我要煮菜了。」

事務所大樓前，上野雪邁上車，把頭往後一靠：「今天怎麼想到要來接我了？」

「黃瀨受傷的事你應該也知道了，新聞剛放出去。」佐藤翻著手機，並不急著把車子啟動，「身為藝人應該更加小心，要不是這回我好說歹說，損失就慘重了。」

「所以呢？我只是去吃個飯你就不放心了？」上野整理了下自己的頭髮，「放心，是我常常去的熟店包廂，不會怎樣的。」

「我找你還有其他事？」

「什麼事？」上野抬起眼。

「黃瀨的事。」佐藤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人多眼雜的，我在事務所里沒少聽到過傳聞，你和黃瀨和木原的關係都還湊合，在我這裡放開了說。」

上野不動聲色，手卻漸漸抓緊了包的邊緣。

佐藤沉下語氣：「他們倆有過什麼事？」

菜端到桌上的時候，黃瀨怔在了原地。

「愣著幹什麼，吃啊。」

「這個是……」他動了動湯匙，「奶汁烤洋蔥湯？你做的？」

「不然呢？」青峰解開圍裙，隨意地掛到邊上的椅子上，「不然你以為剛剛在廚房忙活的是誰？」

「你會做這個？」

「嘖。」青峰不耐煩地撇撇嘴，想起下午把火神家弄得一團糟的樣子，一咬牙，「對，我會做。」

黃瀨盯著他的臉許久，又小心翼翼地捏起勺子，舀起一勺，放到鼻子邊嗅了嗅。

青峰只覺得自己額頭的青筋跳動了幾下：「沒毒。」

看到眼前的人一口將勺子塞進了嘴裡，青峰仔細觀察著他的表情，想要從黃瀨的神情變化中分析出些什麼，而黃瀨只是木訥著咀嚼，直到咽下，都沒有什麼太大的變化。

青峰動了動嘴唇，在「好吃嗎？」問出口之前，卻見黃瀨的鼻頭迅速泛紅，快速眨了下眼睛，一顆淚珠就滾了下來。

「你……到底好吃不好吃啊？」

「難吃哭了。」黃瀨重重吸了下鼻子，低下頭，趕緊抹了下眼角。

青峰立刻自己吃了一口：「成功了……這不是很好吃嗎？這是最好吃的一回了！」

「啊……真的難吃哭了。」眼淚停不下來，黃瀨幹脆破罐子破摔，抬起眼狠狠地掃了青峰一眼。

「哈？你味覺壞掉了吧？」

看著青峰一直細細地辨著味道，又一臉疑惑的樣子，最後伸著手過來幫他抹眼淚，抹著抹著，黃瀨又突然破涕為笑，青峰觸電般將手縮了回去。

「你這傢伙，不是味覺壞掉是腦子壞掉了。」

這真的是自己吃過的最好吃的奶汁烤洋蔥湯，和一直買的樓下的餐館的，和高級餐廳的味道都不一樣，奶汁混著洋蔥的甜味剛好，不是太重也沒有太過稀薄，是自己很喜歡的味道，雖然賣相確實不怎麼樣，也沒有華麗的裝飾，但在冬日裡透出了一絲絲讓人心裡既發酸又發甜的暖意。

早在幾年前，他再怎麼幻想也不會想到他們會有一天坐在一張餐桌邊，吃著晚餐，也不會想到這個人不知從哪裡知道的自己喜歡的菜品，更不會想到他也許也愛著自己，笨拙像孩子一樣不會表達。

可是自己卻沒法對他袒露真心，一直說著謊言，對於沒有拆穿而沾沾自喜。

這就是你真正想要讓他看到的樣子嗎？

他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你裹在殘破身軀外的表皮，他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你在內心的滴血時偽裝的笑容，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真正的黃瀨是怎樣的。

黃瀨吃了幾口，又把勺子放了下來。

「小青峰……」

到底還要將這個慌說到什麼時候？

「嗯？」

你到底是不是真的愛他？

黃瀨抬起頭，嘴角緩緩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其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