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日，陸上淵都沒有再出現在他們王府，反而是他自己等不及了，只能又跑進宮去找人，卻依舊只有陸唯真一個人在。

他根本沒有將上回的鬧劇放在心上，打從知道他是個人質開始，孟九一直對他心存憐憫。

而陸唯真也絕口不提上回的事，看戲的人不在，他沒有必要給自己找麻煩，反而他有一件事好奇的不得了。

「你到底給他灌了什麼迷藥？把他迷得神魂顛倒，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了。」

「怎麼了？」孟九看著他臉上的傷，先問道，「你被誰打了？」

「還能被誰？」陸唯真想到上次，自己什麼都沒幹在屋裡歇著好好地還能被陸上淵衝進來找麻煩，冷哼著拖過一把椅子來屋外請他坐著，「你倒是真嫁給我啊！死乞白賴尋死膩活非嫁給我，說不定我就能回去了……」

但他自己也知道這不可能，抱怨了半天，又說：「算了，看在你給我出了口氣的份上，我就不計較了。」

孟九眨巴著眼。

他根本不知道這幾日這個小小的御會邸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還是頭一回見王叔對他發那麼大的火，還動手打了他。」

「什麼？他被打了！」

「是啊。」陸唯真津津樂道，「還是被踹出房門的，然後在屋外頭跪了一夜，這幾日也沒怎麼見他們父子兩個說話，我怎麼就沒想到要從他們內部下手呢，你可夠能耐的……誒！我還沒說完呢，你跑去哪兒啊！」

……

「胡鬧什麼！大事都已經談好了，你現在再讓人傳出豐榮王府世子不惜下跪都要嫁給他們吳國一個那麼不男不女的……你是想把陸國的臉都丟儘是不是！」豐榮王大手一揮，「這件事別再提了，你就捫心自問，覺得這件事有可能麼？這兩天就已經有人在外頭傳咱們的笑話了！」

豐榮王拿手指點著他，吹鬍子瞪眼道：「若是你留在這不回去，陛下明天就得直接歸西！」

面前跪著的少年一聲不發。豐榮王見硬的沒用，只能接著曉之以情：「你知道你將來有可能不只是封王，陛下已經在考慮過繼的事了，朝中那麼多人反對，爹已經很為難了……」

「好孩子，你任性的機會已經用完了，否則你根本都不可能跟那個孟九成婚……這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豐榮王拍拍兒子肩膀，臨走留下一句，真是瘋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啊。

孟九白天其實在御花園裡看見了豐榮王，卻沒有看見阿淵，所以也不敢上去打招呼，在御會邸外遠遠盯著，到了快關宮門了也沒等到，只能回來。

回到家第一件事跑到王妃的屋裡問：「阿娘，我是不是真的不懂事。」

可是他真的怕，因為阿淵家裡，除了他姐姐，沒有人希望他們成婚。

孟玖章只能笑笑，孩子被他們保護得太好，到了現在，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是啊。」孟玖章道，「可九兒也是個堅強的孩子，我們都相信九兒能過得好。」

他阿娘沒有和他說很多，也並沒有給他什麼建議，只是他聽著阿娘徐徐講述的聲音，心便會回歸平靜。

半夜裡窗戶又被人推開，孟九下意識攏緊了被子，知道他上來會先拽，於是揪得越發緊，他們時常這樣拉拉扯扯的，沒幾下他就會被扯進少年的懷裡。

可是今夜卻沒有。

他扭過頭去，只見陸上淵靜靜駐足在窗邊，眼光深沉，他這樣只看著自己不說話，讓孟九心中有很不好的預感，黑雲壓頂般的沉悶。

這一幕恍然與埋藏的記憶深處，軍帳中他居高臨下，決絕地說他只是想要利用自己的那一幕重合。

果不其然。

「九兒，我要跟我爹回去了。」

孟九渾身的皮膚都冒起了寒意，聲音發抖：「你說什麼？」

「對不起，我真的努力了……我爹大發雷霆，說我丟了陸國的臉，也不許我娶你了，明日就要帶我們回去。」

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不可以！不可以……」他急紅了眼，淚水毫無預兆，洶湧落了下來，他一把掀了被子，人幾乎摔下床去，跌跌撞撞跑到窗邊摟住他，拳頭不住砸他的背，「你不可以走！你又要離開我，又要離開我是不是，是不是……你怎麼能這麼混蛋啊！」

「對不起……」

「別和我說什麼對不起！我恨死你了！我恨死你了啊！」

來人顯然沒有想到，只是跟他開個玩笑，他也會崩潰，抓著少年的衣襟埋頭往裡哭。

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這麼哭過，就是因為他，一來就三翻四次惹哭我……

可哭完又不得不哀求著妥協：「我跟你回去，我跟你走好不好……」

肩上落下一雙手將他緩緩推離。

孟九睜大的眼裡都是淚水，抬起頭不可置信……你不要我了是麼……

「怎麼是個愛哭鬼啊？」輕快的女聲與方才低沉落寞的嗓音截然不同，孟九聽得一愣，睜大眼睛。

「抱歉了，我就是想逗逗你的。淵兒還在禁足呢，不能來見你。」少女嬌俏一笑。

他沒想到自己會被這麼耍一道，臉色又青又白又紅，臉頰還有濕漉的淚痕，忙伸著袖子去擦。

「為了辦事方便，從小我們就會互相學對方說話。你也是的，我比他矮半個腦袋呢。」少女替他點亮了油燈，來的時候還不知道要如何替弟弟說情，現在看來，應該十分容易，又遞過自己的帕子給他，「擦擦吧，小哭包。」

孟九覺得很不好意思。

少女的來意確實很簡單，只是想告訴他，弟弟能爭取到這門親事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原本以為自己只要足夠努力，就能夠有話語權，能掌控自己的命運……結果卻是地位越高，不得不放棄的東西也越多。

她方才也看出來，孟九不是真心要為難弟弟的。

「你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對不對？」她溫聲安慰孟九。

可不論有沒有，是不是故意，結果都不會變。

「那他還好麼？」孟九很擔心，因為豐榮王雖然對他很和善，可說到底還是說一不二的性格，他上回在外頭光是聽他教訓阿淵就聽得心驚膽戰。說什麼地位相當，老子就是老子，他看吳遠和他爹就知道了。

「還行啊，不吃飯不睡覺對他來說也算不上什麼，以前七八天沒飯吃只能藏在暗門裡的日子也不是沒有，他都沒死。」少女雲淡風輕說完，拿眼梢瞟他。

孟九不知道她說的是真是假，心疼得不行，臉都皺巴了。

「好啦，不與你開玩笑了。」少女收起笑臉，「如果只是名義上按照你說的做，你會跟我們回去麼？」

也就是說，從嫁人變成入贅，形式還是一樣的，已經過庫的聘禮也不再收回，禮數都遵從原樣，只是昭告天下的說辭變了。

「雖然只是換了說法，但我們卻是損失慘重。」少女跟爹爹一個樣，「若是我們的皇帝陛下知道了我們這麼擅作主張，只怕要直接氣得入土。」

然後又毒舌：「不過他本來也就快入土了，沒準都等不到我們回去就嗚呼了。」

孟九跟她說話，總是不知道如何接茬，雖然長著跟阿淵一模一樣的臉，卻是個貨真價實的姑娘，他總不能和阿淵的姐姐也撒嬌吧。

少女不知道他在堅持什麼，自然無法對症下藥，她只是將自己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

「他是我弟弟，我沒辦法不偏心，所以可能會委屈了你。」少女拉過他的手，攤開他掌心擱在眼前看，一邊看一邊笑，「可他真的需要你，就是沒了我，有你他或許都會一樣開心……所以算我求你，可以麼。」

孟九知道沒了姐姐的阿淵是什麼樣子，他悶聲道：「他不會的。」

你比我重要，否則最後他也不會……

少女卻根本沒聽見，繼續扒開他掌心看紋路：「而且你命數挺好的，活的長。」

孟九：……

他真的怕自己又要早死。

她沒看到孟九滿臉不相信，還接著道：「竟然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旺夫，就沖這個，我們也要定你了。」

孟九想，他從來就不旺夫，阿淵都被他剋死了。

陸上泠驚喜叫道：「還特別好生養誒！我要有侄子侄女了！」

孟九更鬱悶了，沒有一條是準的，她根本不會看，就是瞎說，跟她弟弟一樣，就會瞎說。

少女是個話癆，一開嘴就是半宿，偏偏孟九對陸上淵成長的過程很好奇，少女見他上鉤，自然是趁機把人往可憐了說，什麼時常在月下獨酌暗自神傷潸然落淚啦，用心上人的畫像日日褻瀆以慰藉思念啦，有時一個月都抽不出身來的時候，想你想得要著了魔，差點要去捅木頭門……

讓孟九深深覺得，與他們家的人長談都是個錯誤，別說半宿，這一夜都別想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