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就放過你。」孟九趴在他背上，很喜歡讓他背，時不時便要湊過來蹭蹭臉頰，黏糊得很。昨夜少女跟他說，阿淵十二歲了還尿床，把他笑得不行，一不留神就忘了這句可能是誆他的。

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如果你以後再讓我難受，我就會頭也不回地跑掉。」孟九揪住他耳朵，「你聽見了沒有。」

陸上淵從頭到尾，哪裡對他說過一個不字：「聽見了。」

他是很想辯解，那根本不是什麼尿床，但看這人像是抓住了他的把柄似的開心，也就作罷。

吳遠過兩天又要出遠門考核官員，臨走前來見見他，他們兩個人還在不成體統地遊園子。

吳遠興緻頗好地湊上來：「來，九兒下來，讓哥哥背你。」

孟九摟緊了身下的脖子：「不用了，你不是要忙麼？快去吧。」

吳遠心情複雜，看陸上淵這個人欣賞與討厭並存，幹什麼呢。

「不讓背算了，拿著，這個是我給你的賀禮。」吳遠拉過他一隻勾著陸上淵的手，在他掌心裡擱下一個小巧剔透的白玉口哨，「我特意從邊疆給你買回來的馬，毛色漂亮性格也溫順，你可以帶著它一道走，讓陸上淵教你騎。」

又道：「若是以後他欺負你，你就騎著它跑回娘家來，啊！」說完哈哈大笑。

陸上淵眉頭都沒皺一下，也懶得多看他一眼。

吳遠還想多囑咐他幾句，孟九卻已經興緻勃勃要陸上淵陪他去看馬，真是嫁出去的弟弟潑出去的水，還是娶媳婦兒好。

「你搞了半天，究竟搞了些什麼？」如果說他連日來的所作所為，最讓陸上淵頭痛，那麼第二頭痛的就是陸唯真，沒想到鬧得這麼大，外邊兒風言風語都傳遍了，陸上淵那個狗崽子臉都丟光了，最後居然還是孟九妥協，要風風光光地跟他回陸國，這麼好的機會都被他白白浪費了，「我不想見你，反正以後也見不到了。」

孟九吃了個閉門羹，只能在門外道：「我明天就走了，給你帶了點點心，放在外面了。」

門內還得寸進尺：「怎麼不是你親手做的？」

孟九眨眨眼：「我不會做啊……放在窗檯上可以麼？」

裡邊道：「隨便你。」

孟九一點不在意：「以後有機會，我會來看你的。」

「只怕我是等不到您的大駕了。」

裡面的人語氣帶刺，孟九知道他討厭阿淵，所以連帶著也討厭自己，他也不在意，他從來也沒有想讓所有人喜歡自己。

一個人的一生中，能容納的人太少了，其餘的都只是過客。有爹娘，有阿淵，有吳遠，嫂嫂，蘇子，這麼幾個已經夠了……

離開當日，王爺王妃都忍不住落淚，千叮嚀萬囑咐， 也不得不放手。

同樣是聯姻，他比安陽要福祉多了，他不僅有爹娘，有吳遠，他還有阿淵完整的愛，這些應該足以維持他所剩不多的勇氣了。

皇城在國境北方，去陸國路途遙遠，他們愣是在路上花費了兩個月，從晚秋走到了隆冬，沿路的枯樹越來越多，冬也越來越深。孟九身上的衣裳一日比一日厚，也還是免不了得了風寒，一個噴嚏一個噴嚏連著打。

「都怪你不肯跟我留下，我又著涼了。」孟九揉揉發紅的鼻尖。

「這也能怪我？」

「誰讓你住的地方冬天來的那麼早，我都不習慣。」

「好好好，是我的錯。」陸上淵也不說他嬌氣，伺候他伺候習慣了，拿自己的帕子給他擦鼻子，用完也不嫌棄地塞回懷裡，摸摸他手裡的手爐，讓人給他換了，把他囫圇個兒圈進懷裡，說著話，人就開始舒服得犯困。

「那本《狐仙傳》上回你講到哪兒了？」

「講到，講到……這不是你要記的事麼？」

上回他自己講到一半就睡著了，陸上淵光顧著看他，腦子裡在想其他事，其實真的沒怎麼聽。那些神仙妖怪的故事，沒有什麼可聽的，說來說去不過是那麼一點老套的情節，都是一些酸秀才杜撰的酸文。

是小時候孟九阿娘用來哄他睡覺用的。

他聽來都好笑：「你娘居然用那種書來哄你睡覺？」

「那又怎麼了？」

那是以前他們家窮，誰也沒顧得上看書，那本神怪誌異還是外頭書攤上被翻得皺皺巴巴沒有人要，攤主送給他阿娘的。

……狐妖被秀才辜負，孩子也胎死腹中，對人間紅塵之事心灰意冷，但求一死，卻在了結自己時被天界神仙所救，說她原就是天庭八公主的愛寵，被送下凡塵渡劫，如今劫數已過，她可以回歸天庭了。

說來也可笑，那些纏綿繾綣難捨難分柔情蜜意的日子，被說成是劫難，似乎非要將一對有情人折騰到灰飛煙散才算夠，才算完，才能各自回歸本心。

「那結局如何？」車廂內寬敞，也不足夠讓他們兩人擠在一張軟墊上，陸上淵便讓他窩在自己胸口暖著，孟九團起來小小一隻，像只毛茸茸的小白狐狸。

陸上淵伸手摸他的發：「她回去了？」

孟九眯著眼想了想：「我不記得了……」

「你講故事的人都不記得，讓聽的人怎麼辦？」男人忍不住捏他的鼻子小作懲戒，他剛開始聽得有點好奇，結果故事就這麼沒了。

「我真的不記得了啊……」

他就記得某天自己醒來，聽見的第一句話就是，他今生無子……

這都是報應……

他昏昏欲睡，喚了一句：「阿淵……」

「嗯，怎麼了？」

「……我真的好怕。」

他似是隨口說的，男人卻心臟驟疼，抱緊了他：「別怕，我在呢。」

以前的小九，跟他說過好多次『我不怕』，『我真的不怕』，『你別怕，我會保護你的』。

……可那個小九再也沒有了。

他因為害怕，所以一開始才不肯跟自己回來吧……

如今他的身邊又是只有自己能做他的依靠了。

他太自私了，他覺得自己好像越欠越多，要永遠償還不清了。

求和是主要，這門親事其實是順帶，原本只是打算送一個皇子過去，剩下的全靠豐榮王的口才，若不是世子的強烈要求，他們沒有一個人希望將來大有可為的少將娶一個這樣的夫人。

城外驛站，車隊全體換了裝束，豐榮王的馬先走一步回府，僕從忙忙碌碌，大紅的喜結纏滿了每一輛車與嫁妝箱，孟九也要換上喜服。

他腰帶才纏了一半，吱呀一聲，漏風的窗被人推開，他嚇了一跳，下意識攏緊了衣裳：「什麼人！」

「偷看新娘子。」

孟九：……

「我過一會兒就出去了啊。」

「那我也要第一個看。」

少年倒是很快換好了衣裳。

孟九眼底發亮。

他從未見過他如此溫潤的一面，平時的他笑容里總會帶幾分痞氣，與其說是公子，更像一個總有些壞心思的少俠。而現在，他本就俊美的面容被喜服襯得越發動人，眼底的璀璨，連明月都無可比擬，他揚手一攏，衣袖翻飛，便將自己給攬入懷中，寬大的喜服將他整個都籠罩，天地之間一片紅，幾乎無法分辨你我。

還有鼻尖清淡的木槿花香。

「九兒，你太美了……」

陸上淵情難自禁親吻他發頂。

至少他終於做到了一件事——若我活著，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